“娘,儿子来看你了。”
他呢喃,嗓音低沉,带着从未有过的哭腔。
他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纸钱,还没来得及点燃。
却听得院中吱呀一声,轻微的脚步传来。
苏淮之的手顿了顿,感受到人来到了身后。
他并未转身,只是微微扯起嘴角。
眸中闪烁着长明灯的光,没有丝毫慌乱。
“少爷。”
“来了。”
苏淮之点头,将纸钱点燃。
那人跪下,手中也握着一叠纸钱。
那手指修长,腕上戴着一个翠玉镯子,成色极好。
她声音温和,像是温柔的春风。
“少爷应当多穿些,今儿太冷。”
苏淮之侧目看过去,只见含翠跪在身边。
围了一条灰色狐毛,衬的那张脸圆润可爱。
他忽而想起安柒的那条雪白围脖来,是上好的雪狐皮。
显得安柒肤若凝脂,清绝出尘。
“无碍。”
苏淮之起身,眼从含翠的身上移开。
这丫鬟是当年娘亲所救,故而这些年也常来拜祭。
不过除此之外,苏淮之同她并未旁的交往。
二人像是有默契一般,对于祭拜和那个死去的人闭口不提。
“少爷回去小心。”
含翠见苏淮之想走,不自觉的喊出了声。
她轻咬下唇,眼中盛满了慌张,还夹带着一丝不舍。
苏淮之回眸,黑眸中烛火跳动,却像是若有所思。
他在想别人。
含翠低下头,对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
“知道了,你回去时也小心。”
却没想到苏淮之扬唇笑了,一句轻飘飘的关怀传来。
含翠惊讶的抬头,可还没来得及看清苏淮之的脸,人已经推门走了。
她仿佛丢了魂一般,低声呢喃。
“少爷,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姨娘的仇,我来报就好。”
那长明灯无声的燃烧着,一只飞蛾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
它却一头扎进了灯中,却直直的坠落。
尸体泛黑,落在含翠脚边。
含翠的视线下移,看着那只飞蛾的模样,流下一行清泪。
苏府热热闹闹的布置了两三天,这下倒是闹得满城皆知。
苏淮之刚升了户部尚书,此时又是连娶双妾。
长安城中的男人们竟不知道该羡慕哪一样了。
可苏淮之本身却没见有多高兴,朝堂上若谁说了一句恭喜。
便只能换来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三日弹指而过,纳妾的吉日很快到了。
还未天亮,院中上下便收拾了起来。
用清水洒满了整个院子,动静很大。
安柒不得不起身,透过窗子去瞧外头热闹的场景。
她微微抿唇,心中没有想象中那样难受。
坐在镜前,看着手边苏淮之送的玉簪。
她的手在那簪上轻轻一碰,像是烧到了一般很快缩回。
安柒苦笑,今日是苏淮之的好日子。
她又何必戴这个膈应人,还是打扮的隆重些。
也能免了老夫人夫人的诘难。
这般想着,安柒随手取了一只金蝶步摇。
朱唇微抿,往面上覆了一层薄粉。
这样稍微一装扮,竟同平日里的气质大不相同。
若素面是芙蓉,如今便是一朵富贵的牡丹花。
雍容华贵,便是垂眸也是那般的矜贵。
苏淮之挑开门帘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安柒,他的手停在门帘上。
不自觉的攥紧了门帘上的布穗。
纳妾一事,苏淮之心中不愿。
故而也没有特意打扮,还是同平日一般无二。
原以为安柒心中自是也不痛快的,却没想到她竟打扮的这般光彩照人。
苏淮之低眉,走进屋子,随手将天阴曲放到案上。
“这个我已经看完了,还给你。”
语气冷冷的,让安柒心头微凉。
她扬起微笑,坐到苏淮之身边。
“这个册子是送与你的,岂有拿回来的道理。”
语气平缓,看不出丝毫恼意。
苏淮之摇头,
“这个册子如此宝贵,想必安公子也是花了大力气找来的。
我何德何能受得起这个。”
那语气是不由分说的架势,听罢,安柒也不好再劝。
她颔首,素白的手将册子收到了袖中。
“待会妾室进府,在母亲那里摆了一桌家宴。
我们现在先过去吧。”
“好。”
安柒颔首,顺从的起身。
二人走到苏夫人处,喜轿刚进府。
“母亲。”
安柒行礼,而苏淮之却径直走到席间,瞧着脸色不好。
“淮之怎么脸色不好,可是昨夜受凉了?”
苏夫人并未管安柒,反而是贴心的问苏淮之。
苏淮之摇头,低声道。
“儿子没事,母亲不要担忧。”
“瞧你这脸色白的,安柒你平日也应当多关心丈夫。
不过无碍,左不过今日之后便多出来两个人照顾了。”
提及此,苏夫人脸上便洋溢起笑容。
陈家的那个姑娘是她能握在手心的人物,有她在苏淮之枕边。
日后也不怕他们母子离心了。
安柒面色微沉,本不愿去想双妾之时。
可见苏夫人这般开心的模样,她只觉得心寒。
两年前她进府时,苏夫人的那张臭脸她记忆犹新。
她的这桩婚事,除了成全她的绮梦外。
对于他人来说,大约都是一个麻烦。
安柒自嘲的笑,屈膝的礼数却依旧周全。
苏夫人未曾叫她起身,她又怎敢乱动。
苏夫人眼珠在苏淮之身上转了一圈,扬起一丝笑。
适才用帕子擦了擦脸,朗声道。
“安柒还不快起来,都是一家人你何苦这样拘泥。
被旁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是个恶婆婆呢。”
苏夫人笑的和蔼。
安柒苦笑,温和的答。
“怎么会,母亲待我们极好。
只是规矩定要遵守,方才是妾身的本分。”
说罢,安柒艰难的直起身。
她没站稳,微微的踉跄了一下。
安柒扶住一旁丫鬟的手,眼却下意识的往苏淮之看去。
却没想到苏淮之正同旁人举杯共饮,眸中满是欢笑,丝毫没有注意到她。
安柒垂眸,为自己的不死心觉得可怜。
今日是纳妾的大好日子,苏淮之定是欢喜非常。
哪里还会顾得上她呢。
安柒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眼前摆着的喜酒闻着香甜。
手握在金杯上,却不由的颤抖。
她成亲的那一晚,也有这样的酒。
只可惜苏淮之重病,并未起身全礼,就连交杯酒二人都从未喝过。
安柒眸中含泪,将那金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好苦的酒,还好成亲的那日没喝。
她心中这般想着,勉强扯起一丝微笑。
虽是勉强,却极为好看。像是牡丹盛放,她头上步摇轻摇。
晃花了苏淮之的眼,他搁下酒杯,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兴致。
屋外传来一声叫喊,
“陈姑娘到了!”
妾室并不算是明媒正娶,故而只能用轿子从侧门抬进来。
到的时候也只能称为姑娘,算不上是新娘子。
众人还是纷纷看过去,对于这个陈家姑娘颇为好奇。
外头走进来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珠翠满头。
一张脸算不上绝色,却格外娇俏。
打眼粗略望过去,竟同菁华有三四分的相似。
尤其是那一双眸子,同样的清澈天真。
这位陈家姑娘名叫陈瑜桐,字慧。
陈瑜桐进门之后,规规矩矩的朝苏夫人行礼。
声音很甜,带着俏皮。
“妾身给夫人请安。”
“好孩子,果真生的这般漂亮。
快走上前来我仔细瞧瞧。”
苏夫人不是头一回见陈瑜桐,此刻却装作头一回。
她笑的和蔼可亲,仿佛陈瑜桐是她的亲生女儿一般。
安柒低下眼,心头缠绕出几丝苦痛。
她的手攥着手帕,在看见陈瑜桐的那刹那,她的心理防线便彻底崩溃了。
那个人像极了菁华,尤其是那银铃般的嗓子。
难怪苏夫人这般开心,看来应当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她若进府,自己怕是没有半分立足之地了。
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却明白不能在席间哭出来。
遂起身,悄声离席,走出了房间。
坐到苏夫人身边的陈瑜桐自然看见了安柒的离席,
她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