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之面色微怔,陈瑾的话声音不大。
却像一桶凉水,倾泻而下。
他无处可躲,心口凉彻。
“下去吧。”
疲倦的叹了口气,他挥袖。
陈瑾听话的颔首,起身帮苏淮之关好了门窗。
屋内烛火微跳,继而熄灭,漆黑一片。
苏淮之卧在床上,所能触碰到的一切都是安柒亲手布置的。
就连那火炉,也是她吩咐人仔细选来。
这两年来,几乎已经习惯了有安柒的日子。
陈瑾说的那句话像魔咒一般,一直盘旋在他耳边,挥散不去。
而安柒这边也并不好受,冰冷的房间只有她孤身一人。
瞧着身旁多出来的玉枕,安柒便心口微凉。
又想起即将嫁到府中的两个妾室,便更加思绪万千。
手轻轻执着诗册,安柒倚在床边,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安柒是被丫鬟叫醒的。
睁眼时,时辰已然不早。
“少爷呢?”
安柒慌忙起身,低声问。
“少爷在用早膳。”
丫鬟低声细语的回,赶紧帮安柒洗漱。
可服侍的人不是福熙,安柒总是不习惯。
遂将人打发走,独自净面梳洗。
却不料刚打理完,外头便传来嘈杂的声响。
安柒同苏淮之一同走出房门,
“奴婢见过少爷夫人。”
含翠站在院前,面上含笑。
手边拿着一个大红灯笼,喜气洋洋。
安柒抬眼看去,只见院中不知何时挂上了红布和大红灯笼。
瞧着喜庆,越发衬的她清冷孤寂。
“老夫人说三日后便要将姨娘娶进来了,遂让奴婢过来布置。”
含翠瞥了安柒一眼,眼底含笑。
苏淮之却皱眉,纳妾何必要做的这么张灯结彩。
“这是老夫人吩咐的?”
“老夫人不过提了一句,说是陈府的姑娘门第也不算低。
不能太过怠慢。
不过这些布置都是大夫人着意添的。”
含翠说这话时,一双眸子一直在观察安柒的神情。
果然安柒在听见苏夫人安排时神情有了明显的不快。
她放下心,想必这个少夫人并不会拒绝同她合作。
“行,动作放轻些。”
苏淮之见是苏夫人吩咐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扯了扯嘴角,大步往书房去了。
安柒跟在其后,却还没走上两步。
衣袖便被含翠拉住,她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依旧耐住性子折身。
“含翠姑娘有什么事?”
“少夫人脸色看上去很是不好,可有什么是奴婢能做的?”
含翠将安柒拉到角落,低声问道。
安柒苦笑,一个丫鬟都能发现她的情绪低落。
可苏淮之却毫无察觉,说到底,只是不在意罢了。
“无事,姑娘若是有话直说就好。”
安柒摇头,有些不耐烦。
“那天奴婢同少夫人商量的事,少夫人可考虑好了?”
安柒抿唇,斜了一眼面前这个纯良无辜的含翠。
这一眼泛着寒意,让含翠莫名有些害怕。
“就只是不愿做妾,便如此害人。
含翠姑娘,我竟不知道你是个如此狠辣的人。”
含翠目光微滞,安柒突如其来的质问竟让她有些良心不安。
可半瞬间,她扬唇微笑。
“少夫人为何会觉得我是个好人?”
她目光灼灼,十分坦荡。
安柒摇头,
“没有人会是天生的坏人,含翠你若有旁的困难。
我说不定可以帮你,可以恶制恶,我办不到。”
安柒从不倡导以牙还牙,若是她真的帮含翠这般做了。
那她又同苏夫人有何不同。
“少夫人,大夫人跟陈升私通本就是事实。
如今我们只是将真相说出来,又有什么大碍。”
含翠见状,还想再劝。
她不是看不出来安柒对苏夫人的厌恶,这枚棋子她一定要控制好。
“这是栽赃陷害。
我不会帮你,我劝你也不要做。”
安柒叹了口气,眸中闪过一丝失望。
含翠这般的人就连做坏事都要为自己找到一个大义凛然的借口,
其实不过是因为害怕心中愧疚罢了。
她转身离开,这样的人她劝不了。
“少夫人,你不帮忙可以。
但是奴婢求你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事情能不能成都由奴婢一人承担。”
却听得身后传来扑通一声,不用去看便知含翠已跪倒在地。
安柒脚步未停,没有答应。
含翠跪在泥中,眼中含泪。
豆大的眼泪啪嗒滴在膝盖上,她咬牙。
伸手狠狠的擦去脸上的泪水。
没了安柒的支持,她不清楚三日之后的计划还能不能成功。
可不管怎样,她都要一试。
安柒回到房中,将那封信取出。
随手点燃蜡烛,将信放在了烛火之上。
看着那封信慢慢的烧起来,她随手丢进一旁的炭盆。
信封的灰融进了炭火中,分辨不出。
安柒倚在榻上,心中无波澜。
她的确嫌恶苏夫人,也明白只要这个婆婆还在。
她安柒在苏府便不会有好日子过。
可是要让她违背良心去做这些下作的陷害手段,是万万不能的。
可是院中那摇曳的大红灯笼和红色布幔却让她心烦意乱。
还有三日,妾室便要进门了。
不知道那一日会如何,安柒叹了口气,闭上双眸。
不管会发生何事,总而言之都同她无关罢了。
苏淮之回到书房内,见书房门口都被挂上了两个红灯笼。
一时间神色低沉,像是要结冰一般。
“谁让你们挂的?”
仆人们吓得赶紧爬上梯子将刚挂好的灯笼重新取下来。
而苏淮之泛着厉光的眼扫的他们压根不敢多出一口气。
平日温和的少爷今日是怎么了,这样吓人。
苏淮之走进书房,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册安柒送给他的天阴曲。
一时间心里像是有口气堵住般,他的手拿起天阴曲。
将曲谱翻开,今日看时才发现上面还有一排排极小的娟秀小楷。
昨夜太晚,竟是没有发觉。
那字写得飘逸却带着女儿家的温柔秀气,不知是何人书写。
上面是安柒提的词句,正巧同曲谱遥相呼应。
华阳初见,提灯遥望。
苏淮之低声轻念,这词句竟写得是女子倾慕男子的故事。
在佳节华灯下初见,自此一见倾心。
女儿家的小心思可爱动情,带着几分情窦初开的天真。
可到后面,文风却陡然变得哀怨。
完全不像是同一人所写,故事在二人成亲后戛然而止。
像是什么东西突然断掉一般,苏淮之抬起眸子。
窗外夜幕四合,不知不觉间,竟已然天黑。
这里头的故事让苏淮之唏嘘,那女子的凄婉像是附在了他心尖。
苏淮之起身,怎么也挥散不去那份哀思。
“阿瑾,今日是初九吧。”
“少爷,是这个日子。今日您还是要去那废弃院子吗?”
每到这个时候,苏淮之便要去府中最偏僻的角落。
陈瑾也不知缘由。
“嗯。”
苏淮之低声应了句,垂眸间满是哀愁。
秋夜寒冷,一双靴子踩碎了地上枯叶。
发出细碎的声响,苏淮之提灯而行。
孑然一人,身影孤寂。
他穿了一袭黑衣,唯有腰间的玉佩映射出细碎的光。
苏府的西北角有一处残败的院落,木门紧锁。
苏淮之将锁打开,脚踏在门槛上迟迟没有落下。
脑海中响起幼时的玩闹声,他垂眸,无奈的笑。
这个院子越发破败,苏淮之随手关上门,走了进去。
院中杂草丛生,就算是在秋日也生长的惊人。
这只是一个很小的院落,只有小小的两间房。
推开摇摇欲坠的房门,里头也不过只摆了一张木床和桌椅。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只那角落里有一盏长明灯,上头挂着一张纸条。
苏淮之缓步上前,重新将灯盏添满了灯油。
他眸中含着半分隐忍,像是在克制眸中情绪一般。
四面寂静,苏淮之跪在地上,朝着那长明灯方向。
轻声磕了三个响头,
“娘,儿子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