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人已经挑开帘子进了内室。
脚步轻缓,走到安柒身边。
“回来了。”
安柒松开剪刀,温柔的迎上前。
帮苏淮之脱去身上的长袄,千机阁宴后他又回户部办了差事。
脸色看上去很差,应该是极累的。
“嗯。”
苏淮之淡淡的嗯了一声,二人依旧是从前那般相敬如宾的模样。
安柒将长袄挂到一旁木架上,折身却打开了一个精致的红木匣子。
“昨儿我哥哥帮我找到了一个好玩意。”
她轻声道,平日素来稳重的声音多了几分兴奋。
苏淮之好奇,他不知道能有什么东西会让安柒如此开心。
此时陈瑾的热茶也捧了上来,他随手接过。
眼却一直盯着安柒的背影。
待安柒转身,将那东西递到苏淮之眼前时。
苏淮之惊得手中茶盏猛地落地,砰的一声,碎瓷乱飞。
“居然还能找到……”
苏淮之黑眸微张,像是不敢相信一般。
陈瑾也好奇的看过去,只见少夫人手中拿着的不过是个破册子。
看那纸张,应该也是很有年头了。
一堆破纸,他家少爷为何如此激动。
“我哥哥也是在机缘巧合下得来的,
不过可惜只有半卷。
这天阴曲,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凑齐。”
安柒低声道,语气中透着惋惜。
天阴曲三个字在陈瑾耳中却煞是耳熟,他虽不通乐曲。
但跟在苏淮之身边这么多年,总是听他提起这三个字。
也就是三年前,苏淮之得了其中一半,乐的三天三夜没睡。
那段时间,便是菁华公主过来也皆是闭目不见。
他家少爷,就是个音痴!
听少夫人的意思,这天阴曲竟是全了。
“恭喜少爷。”
反应过来,陈瑾连忙利索的跪到了苏淮之面前。
“嗯?”
安柒不解,看着这主仆二人。
“少夫人你可真是世上顶好的妻子,
也不枉少爷今日这般辛苦的赶回来解围了。”
陈瑾笑的得意,话说出口却被苏淮之斜了一眼。
眸中的寒意让陈瑾连忙捂住了嘴。
什么意思,赶回来解围。
安柒的眼在二人面前打量,心中明白过来。
顿时心头一暖,将手中册子放到了苏淮之手上。
“看你们的样子,想必另外一半你已经得了。”
苏淮之轻声嗯道,手摸在那破册子上,开心的连手指都是微抖的。
“我有一把上好的古琴。”
安柒又低声道,之前只是知道苏淮之喜欢听曲。
却没想到,他是这般的一个音痴。
“巧了,我们少爷吹得一手好笛子。”
陈瑾松开手,笑眯眯的说道。
自然又是挨了苏淮之一个冷冷的眼神,吓得连忙又捂上。
“我交代你的事做好了吗?话这么多?”
苏淮之冷冷的,很是不满陈瑾这张快嘴。
“早就安排上了。”
陈瑾委屈巴巴的点头,腰弯的平时更低。
“什么事?”
若换做平日,安柒定然不会问。
但现在,她却有了几分好奇。
“户部的那些事情,几个嘲弄我的官员平时绩效就不好。
如今我也只是随便想个法子堵上他们的嘴。 ”
苏淮之得了曲谱,也较平日开心。
说话也多了几分调侃的意趣,却听得安柒更加疑惑。
一双杏眸蒙着雾般,苏淮之会意,方又道。
“这些事你就不必操心了。今日我只想好好瞧瞧这天阴曲的下卷。”
“这般看有什么意思,我虽不太擅长古琴。
然和音却还是能的。”
安柒却起身,将古琴取出。
从匣内又拿出一根赤色焚香,插入青铜矮脚炉内。
将香燃起,气味淡雅。
像是山水之间的草木味道,沁人心脾。
她坐于古琴后,白皙修长的手轻轻一拨。
如同泉水叮咚,又像是明珠落玉盘,悦耳轻快。
苏淮之眸间微动,闪过一丝欣赏。
当年安柒在闺中时,便听闻她琴艺了得。
成亲后,却一直没有听过。
然只是方才那一拨,便胜过了苏淮之认识的最好琴师。
一时间他也来了兴致,心中像是有小虫挠痒。
“去把我的笛子取来。”
陈瑾乐呵呵的点头,风一般的将笛子拿来。
这厢安柒却已经靠记忆弹了起来,她从小天赋甚高。
诗词曲谱,皆是过目不忘。
就算是难度极高的天阴曲,在她手中也流畅悦耳。
天阴曲所讲的是一对神仙眷侣三世哀恋,起调古琴独奏。
轻快动人,奏的是二人初见。
中阙琴笛合奏,半是凄婉半是甜蜜。
下阙只剩笛音,凄凄凉凉,催人落泪。
一首天阴曲罢,安柒竟不自觉间落下泪来。
再去看苏淮之,也是双目微红,显然受了触动。
纵是守在外头的陈瑾,
也不由得想起隔壁家姑娘红彤彤的脸,落了几滴泪。
安柒将手轻轻放下,绣帕忽而递到眼前。
帕子上绣着竹纹,石青色的绸缎在光下泛着深沉的光。
“谢谢。”
安柒接过擦泪,开口嗓子已经沙哑。
像是哭过一般。
苏淮之心中柔弱的地方像是被触动了似的。
这样动情的安柒他甚少见到。
在他心中,安柒更像是一尊玉雕。
生的清,性子却温和。像是没有情绪,不会失望也不会难过。
自然也从来不会开心,不会激动。
她像是没灵魂的玉雕,也没有温度。
给苏淮之一种很遥远的距离感。
然这一刻,苏淮之才真真切切的看到安柒的情绪。
一瞬间,玉雕有了血肉,变得真实起来。
“曲子太过哀伤,日后还是少弹吧。”
苏淮之低声劝道,很想伸手去拍安柒的后背。
却又想起午后的情形,他终究忍住了。
“嗯。”安柒扬唇点头。
一滴清泪迎着烛火的光慢慢落下,美的像一幅画。
苏淮之黑眸微紧,心口似乎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一般。
“不早了,我走了。”
逃避一般,他拔腿往外走。
他不明白现在对于安柒是什么感觉。
也不敢弄明白,所以他能做的只有逃避。
他看不见安柒在身后失望的眼眸,
和那方从手边悄悄滑落的帕子。
书房寂静,陈瑾垂头丧气的跟在苏淮之身后。
将蜡烛多点亮了几根。
他真的搞不懂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分明都跟夫人已经琴瑟和鸣了?
为何还要往书房里来,书房冷的要命。
“你垂头丧气的给谁看。”
偏生苏淮之心中也不舒服,看见陈瑾这般。
撒气一样的给了他一脚。
“少爷!我就不明白了,少夫人有哪里不好啊。”
陈瑾挨了一脚,心里越发不明白。
干脆一股脑问出来。
“谁说她不好?”
苏淮之的手微顿,松开了手中的天阴曲。
“那你为何总是不愿意留宿在正房。
夫人老夫人要纳妾,说少夫人不能生育。
奴才都觉得憋屈。”
陈瑾这些话一直憋在心里,今天也是借着酒劲才有勇气说。
“正是因为她太好,所以我才这般。”
苏淮之叹了口气,眉眼间尽是哀愁。
秋水般的眸子如同染上霜雪,凉的彻骨。
安柒温柔体贴,聪慧有礼,
不论是相貌还是才华,放眼整个长安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可感情又怎是这些外物可以左右。
十年以来,他心中便只有菁华。
尽管菁华刁蛮任性,不讲道理。
但他就是放不下,他的感情像是刻进了血肉一般。
若是要他放弃,便是割肉剜心。
纵使他愿意,可安柒也不该被如此不公的对待。
“这样好的她,自然要一个全心全意的男子来配才行。
阿瑾,你日后会懂的。”
苏淮之哂笑,想起林策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或许,只有那样的男子才会是安柒的良配。
而他,终究是耽误了这样好的一个女子。
“奴才虽不懂,但却明白感情这种事,
配不配只有自己说了才算。”
陈瑾却蹲在角落里,小声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