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母蹲着忙忙碌碌,嘴也没闲着。淑花这下傻眼了,她根本没想到大花没说实话。按照以前经验,二人一般会事先通气,编编圆圆,什么话也就对付过去啦。可现在?
“嗯,那地方叫啥名儿?”
淑花冲着大花眨眼。
“柳儿沟!”大花小声的比划。“哦,柳儿沟,柳儿沟,离这儿不远,也就几十百把里吧。”,“行了,淑花说了就行啦。”
大花爸又及时回过头:“问啥问?洗你的,大花站着干嘛,洗呗!”,大花笑笑,就蹲下去和其母一起,又埋头于一大堆白茫茫的泡沫之中。
看得出,大花爸在家里说一不二。
“淑花,你坐一会儿啊,待会儿一起吃午饭。”
大花爸对淑花笑道:“你有好久没来啦,顺便帮我看看帐本行吧?”,“当然行!”淑花对大花爸这种只要自已一来,就抓自已的差倒是很高兴。
瞅着那一溜溜叉手叉脚的数字,淑花有一种重回高中教室的感觉。
她知道,在三朵花儿中,只有自已有着接受过高中教育的经历。
想当初,平方根,涵数,解习几何和彩色的文学梦,春风习习地缭绕在自已身边,众星捧月,信手拈来,款款而谈……二年多啦,如果不是那该死的高考……
淑花在屋角坐下,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报纸翻看。
一行红色大标题,立刻映入她眼帘:“风景区惊现无名男尸,疑是车祸遗弃寻凶手!”,下配有一张现场照片,淑花细细看瞅去。
三个公安人员蹲在一片茂密的树林边,一行隐隐约约的车辙向远方。一个身着登山服的男尸俯卧在地,旁边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大旅行包,一个长镜头相机和一架小型望远镜,扔在尸体一侧。
淑花脑子一动,皱皱眉头,将报纸伸到自已眼前细细瞅着。
因为,她突然想起了三朵花儿走到柳儿沟的路上,遇到的那个独身小伙子驴友。
当时驴友颈脖上挂着的正,是和这一模一样的长镜头相机和望远镜。但是因为现场相片比较模糊,淑花瞅了半天,也拿不准到底是不是那个年轻的驴友?
她干脆将报一折,接着读相片下面的报道。
“本报讯,近日在离城百里的著名风景区柳儿沟坡上,公安人员发现了一具男尸。男尸约二十三,四岁,身高一米七八,显胖……经现场仔细勘测,男尸是一个独行的驴友,在行走赶路时,被一路过的车辆不慎撞倒,时间是大约下午四点钟左右。
然而,令人发指的是,该车辆撞倒行人后,如果司机马上下来将受伤者送到医院,伤者就完全没有生命危险。可是,该车辆停住后,司机和副驾驶座上的人(疑是一个年轻女人)下来,查看伤者后却将他拖到一边的树林中,自已上车跑了。
据法医判断,伤者是经历了二天二夜的野外磨难,才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这种车祸遗弃,造成伤者极度痛苦后死亡的重大恶性案件,在我市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因此,市局公开空悬赏:……!”
淑花的心呯呯呯的狂跳起来,思路异常清晰。
柳儿沟路上,下午四点左右,驴友男尸,小车!她一样样的回想,自然在自已的脑子里连成了一条线。
自已当时可全在场呵,那柳儿沟,驴友小伙子,特别那辆小车,乌黑发亮,气派得很,那车前后悬着的车牌和号码,历历在目。
嗨,自已咋一不小心就成了现场目击者?
淑花的眼光落在悬赏最重要的字眼儿上“如检举揭发属实,市局启动国家奖励机制,一次性奖励检举揭发有功者人民币现金五十万元!连同受害者家属奖励的五十万,一共一百万元!”
天!一百万元啊!
听说过却从来没拥有过。我要真拥有了这一百万元,家里的处境一举可得到改善,老妈也再不用大热天颈脖子上掛着沉甸甸的吊盘,站在街头么喝卖麻辣豆干了……
淑花定定神,稳稳心,再一次细细回想当时的情形。
最后她断定,自已确实成了这桩重大恶性案件的现场目击者。
至于同行的大花小花,当时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的,根本没有也不可能将这一切记在心里。这张被细细翻腾过的报纸,同样也没有唤起大花的警觉,而是随意的扔在一边,就是明证!
淑花随意的扬扬手中的报纸:“大花,这报纸是你买的吗?”
“嗯,我看了,没啥新闻,你看嘛。”
“我拿回去看,这儿人多,静不下心。”,“随你!呃,淑花,饿没?再等一等呵,马上就完了。”,淑花把报纸轻轻折叠好,放进自已的小拎包。
哗啦啦!
哗啦啦!
时髦洗衣机还在“辛勤”的转动着,瞅得淑花直想大笑;哗啦啦,哗啦啦,洗衣机后一阵阵的倒水声洗涤声,听得淑花暗然伤神。
生活啊生活啊,生活中有多少假戏真做,多少困苦艰辛,在光天化日之下经久不息的演艺,构成了这个光怪离奇的世界。
想想激动人心的彩色高中时代。
想想这二年多的无可奈何。
再听着这哗啦啦的流水声,淑花突然有了一种大彻大悟四大皆空的感觉。她真切地感觉到自已仿佛正浮在高空,耳边笙歌丝弦,优伶旋舞,俯视着这滚滚红尘……
“好啦!”
随着最后一盆水的哗啦啦,大花跳了出来。
手指尖浸泡得白白的,嘴唇皮青青的大花紧挨着淑花坐下,掏出手机神气十足的开叫:“洗衣店,四份豆花饭,外加时蔬一盘,红烧鸡一盘,行啦,快一点哦。”
淑花笑着碰碰她,大花知道自已最喜欢红烧鸡,特地要了这道菜。
须知,一盘红烧鸡要35块。平时,都舍不得吃的,谢谢大花啦。
饭菜很快就端了过来,瞅见淑花鬼祟祟的掏手中小拎包,大花生气地踹了她一脚:“找死呵?坐好,拿筷子!”
匆忙吃了饭,淑花要过帐本,就细心地查看起来。
没想到她越查越佩服,越看越懊恼。
没说的,大花爸虽然文化不高,可天资聪明能干,领悟力极强。瞧这帐本,一行行一目目,分类,总合,收入,支出,各项费用,字儿虽然依旧燎草,可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是自已,也莫过如此吧?
不过才一二年啊,唉!
谁说乡下人笨手笨脚木纳没文化?
谁说乡下人不该来城市,挤占有限的空间和资源?
眼下的这大花一家子,就是乡下人敢于改变自已命运的代表。要是他们还守着那道几千年不变的风景,甘于现状,无所事事,能有今天大花爸的进步和红烧鸡啃么?
能有这间解放城里人手脚,让其奔向更高处顾客盈门的洗衣店么?
枉了自已还是城里人的高中生哩,暂时的失利就迷了心窍?
想想,连乡下人都不如啊!还自我感觉良好地,憋闷着莫名的鸟气和妈吵与爸闹,跟整个世界都有仇似的愤世嫉俗呢?真是白活啦,白活啦!
“淑花,你怎么啦?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
大花爸奇怪的瞅瞅她,想想,拍拍自已的脑袋瓜子:“呃,发现大问题啦?这就对了。我正纳闷儿哩,为什么现在每次都对得上帐呢?”
“老板!”
一个尖利的女高音打破了淑花的思忖。
大花爸连忙转过身,堆起笑容:“小姐,下午好!”,“下午好?你也会说城里话?”女人冷笑一下,将一个衣包扔了过来。
“一个月前在你处洗的毛衣,穿都没穿,今天翻腾出来一看,皱巴巴的,衣领袖口的积垢好好的。老板,敢情你是在吃麻麻鱼哦?”
大花爸连忙将衣包打开,掏出了里面的三件毛衣,细细查看。
淑花也合上帐本,站在他身边细瞅。
果然,毛衣们卷曲得惨不忍睹;衣领袖口油光光亮堂堂的,那是没洗净,不,根本就没有洗的污垢特有的标志。
大花爸的手微微抖动,像这种顾客拿回来较真返工的衣物,算得上一个大事故。按照店门口公开张贴的洗涤收费标准,是应该以一赔十的。
“我没说假吧?老板,你说怎么办?”
“我重新免费洗过烫过如何?”
大花爸堆起笑容,拱拱双手:“小姐,是本店不注意出的问题,我认帐。这次保证质量,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哼!我怎么能再相信你呢?”女人得理不让人,叉腰道:“不过,我倒有个好办法。”,已闻声涌到前台来的大花和其母不解的拿过毛衣瞅瞅,又放下。
就在这当儿,淑花发现大花的脸白了白,默默无语的退到一边。
“你们去忙自已的,顾客等着提货。”大花爸神气地朝母女俩挥挥手:“这儿有我呢,去吧。”,“小姐,你有个什么好办法呀?”
他转向女人,讨好般的笑着:“放心,免费重洗重烫,一定让你放心。”
“这三件毛衣是我老公从法国带回来的,知道吗?法兰西共和国呀,世界上最有名的香榭里舍大街二十九号商铺产品。八百美元一件,时下人民币与美元的兑付是6.888:1,你自已算算,多少钱一件?”
“五千五百块人民币。”
淑花脱口而出,不相信的凑上去摸摸。
“乱摸什么?”没想到女人愤怒的尖叫一声,用力将淑花一推,淑花没注意,加之屋子里湿滑,一下跌了个狗啃屎,重重摔在水泥地上。
还好,幸亏屋子本生狭小,到处堆着衣物。淑花跌在衣堆上,幸无大患。
可饶是如此,她的胳膊肘儿仍撞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
尽管淑花气得发疯,真想直扑过去,朝那张还算漂亮的脸蛋狠狠抠去。可理智提醒她这是在大花的店子里,不能恁义气办事。
大花爸吓坏了,扶起她,一迭声的问:“摔到没有?没事儿吧?真没事儿吧?”
淑花强笑着摇摇头,忍住胳膊肘儿上的疼痛对大花爸说:“真没事儿,你忙吧。”,“这毛衣值这多钱?”大花爸陪着笑顺着女人话头,给她解气:“小姐真是好福气,一般人穿不起的。”
“岂止穿不起?”
女人又冷冷一笑:“是这样,毛衣呢,我留下你继续洗,当然是免费的啰;但是,为了让我放心,请你拿三千块钱押在我这儿。等几天后取毛衣时,我如数奉还。”
真是都市奇闻!
亏她想得出这个馊主意?奉钱如命的大花爸自然不干,仍是陪着笑脸:“这不好吧,没听说过呀。再说,店小利薄,我到哪儿去拿三千块钱押在你那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