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梅不知道寒峥想要做什么,她慢慢地走向高墙,伸手摸了摸挂在墙上的白布。
这并非普通的白布,而是一张厚实的白色锦缎,布料边缘用彩色丝线绣着“绛雪衣铺出品”六个小字,字迹并不起眼。只是一张白缎子,也能看出它质量上佳,价值不菲。
寒峥居然愿意给绛雪衣铺砸钱,真是出乎陆青梅的意料。
不过绛雪衣铺的商品确实质量过硬,看这布料的厚度和密度,就算挂在这里长期风吹日晒,应该也能撑上一段时间。可问题是,寒峥为何要用白布遮住整面墙呢?
莫非他有强迫症?
这样看上去整齐了一些……
但是白布很容易脏,不如换成黑布更省心……
短短时间里,陆青梅想了很多,却还是想不通寒峥到底要做什么?
她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寒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万马奔腾图。”
陆青梅以为自己刚醒来,头脑还不清楚,她用力揉了揉眼睛,看到的依旧是一张白布,她又用手使劲地在上面蹭了蹭,根本没有摸到半点刺绣凸起的痕迹。
寒峥莫不是在骗她?!
“马呢?”陆青梅问。
寒峥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手。
立刻有两排侍女捧着银盘鱼贯而入,银盘上放着不同颜色的丝线。
寒峥轻启薄唇,对陆青梅一字一顿,说出那冷酷的三个字:
“自——己——绣!”
陆青梅突然感受到了绝望。
这么大的面积,我刷墙都得刷几天,你要我刺绣?!你认真的吗?!
“相公,我不会刺绣,帮不到你了……”
陆青梅强颜欢笑,想用灿烂笑容掩饰她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寒峥却根本没打算放过她:“你不是号称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吗?”
“对啊,”陆青梅掰着手指计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包括刺绣。”
“没关系,”寒峥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我找了绣娘手把手教你。”
眼见逃不掉了,陆青梅皱起眉:“相公,这种大事你是不是应该跟我商量一下?”
寒峥道:“你都叫我相公了,难道相公希望你做的事情,你不愿意做吗?”
“可是完全没有必要啊,”陆青梅悲伤地控诉,“又不是绣鞋子衣裳,哪怕你要我绣床上四件套,我也能含泪答应,万马奔腾图是什么鬼?相公,你根本不爱我!”
“娘子,我只是希望在我们之间能够留下一件真心的信物。”
寒峥倒是学得很快,将她昨日的虚情假意学得八九不离十。
那些绣娘和侍女们望着陆青梅的眼神带着满满的羡慕。
呵呵,羡慕屁啊,你们谁愿意绣万马奔腾图,你们来啊!
寒峥牵住了陆青梅的手,他的手指冰凉柔软,他看着她,语气温和:“为夫告诉你,什么叫做万马奔腾图。名副其实,这锦缎上必须绣一万匹马,一匹也不能少。”
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很简单吗?你行你上啊!
陆青梅用力想要挣脱寒峥的手,但他拉得很紧。
“为夫会派人照顾娘子,不忍心让娘子绣得太辛苦,为夫会心疼,娘子就每天绣一匹马吧,绣完恰巧到了深夜可以吃饭了,为夫知道娘子要保持身材,一天吃一顿饭刚刚好。”
这家伙每句话都有深意啊!
一天绣一匹马?
她绣满十二个时辰也不见得能绣完一只马腿!
派人监视她,绣不完还不许吃饭?
呵呵,男人,真是心狠手辣!
陆青梅站在刺眼的白色绸缎之中,表情僵硬。而微笑的寒峥宛如素净白花中一枝鲜艳夺目的牡丹,仿佛所有颜色都褪色了,所有花都失去美丽,只有他是彩色且耀眼的。
“娘子不用担心,为夫稍后会派人用油纸遮在上面,为你的小院搭上棚子,风吹雨淋都不用担心,娘子你呢,就每日坐在这院中,认真刺绣,饿了喝点热水,累了就赏赏花草。”
说完,寒峥朝院门走去。
走了几步,他突然回头,看着面色惨然的陆青梅。
那平素里冰寒的面孔,忽而漾起一抹温柔得近乎诡异的笑意。
“记住,一定要一万匹骏马哦。为夫相信娘子是个守信誉的人,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逃跑的吧。”寒峥加重了“逃跑”这两个字的语气,但他脸上依旧笑得温柔。
陆青梅被戳中了心事,肩膀微微缩了一下。
寒峥这家伙也太记仇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白净的双手,想到之后的悲惨命运,差点潸然泪下……
寒峥离开之后,侍卫们将院门锁了起来,她上次爬出去的矮墙也加高了,墙上竖着一排密密麻麻的,尖锐锋利的银色铁刺,若是想翻过去,凭她这三脚猫的功夫,稍不留神就会挂在上面变成刺猬。陆青梅将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听,听到那边传来暴躁的狗吠声。
寒峥这家伙,派侍卫重重把守还不放心,竟然还牵来了狗。
简直丧心病狂!
虽然寒峥不让她跑,但不让她跑,她就不跑吗?岂不是太没原则了!
陆青梅向来能屈能伸,既然讨不到便宜,不如趁早溜走,否则她的手指头要废了!
夜深了,院子里静悄悄。
陆青梅一直在装睡,差点睡着,好在她打了个盹,突然惊醒。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背起早就整理好的包袱,推开小屋的后门。
陆青梅早就发现,这片杂草丛生的后院虽然地形复杂,但那高墙上并没有尖锐的铁刺,若是找些垫脚的物品,或许能爬出去。她鬼鬼祟祟地穿过那片及腰的野草,来到墙边看了看。
这里潮湿避光,墙面长着滑腻的青苔,很难赤手空拳爬上去。
陆青梅又返回自己的小屋,哼哧哼哧地将桌子搬了出来,一路拖行,好不容易放在墙边,她累得已经满头大汗,但她不敢停下,生怕被寒峥发现人去屋空。
陆青梅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上了桌子,再三努力,好不容易爬上了墙。
她跨坐在墙头,已经累得快要瘫了,坐在那里大口喘着气,连身子都直不起来了。
陆青梅往墙外看了看,真是高啊,夜色太深,她根本看不清下面的路。
若下面是粪坑,她也看不到!
思及此,陆青梅感到一阵恶寒。
不可能的!她没闻到什么异味,况且粪坑池也不可能建在这里,不合理……
陆青梅正在做着自我心理建设,突然听到墙下草叶簌簌的声音。
她低头一看,不由惊得浑身冷汗!
刚刚还在墙下的桌子居然凭空消失了!
“我擦,我搬来的桌子呢,白日撞鬼了吗?!”
陆青梅坐在墙上,进退两难,她本来就累得气喘吁吁,本想歇一歇再做打算,如今竟发生如此离奇的事情!陆青梅一下子慌了神,身体抖得像是在马背上狂奔。
四周静得出奇,风吹动树传来沙沙声,时不时传来狗吠声。
俗话说得对,有多大能力就做多大事,她干吗妄想逃走呢,还不如慢慢在院子里刺绣,每日高墙大院,馒头稀饭,刺到人老珠黄……也比深更半夜遇到孤魂野鬼要轻松自在啊!
夜色覆盖在陆青梅的身上,她好像被抛弃在了墙头。
陆青梅越想越害怕,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哪位好汉偷了我的桌子?出来说话……”
迎接她的是呼啸风声。
陆青梅也不敢声音太大声,怕引来了寒峥,她只觉得腿在抖,也不知是什么虫蝎还是毒蛇爬上了她的腿,夜色漆黑如墨,她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无尽的恐惧深入四肢百骸。
“来者何人?是人是鬼?”
“别旁观啊,来搭把手啊……”
“我的裙子……哎呀,怎么卡在这儿了……”
“我怕是要在这里坐在天亮了……”
陆青梅不敢想象,天亮后寒峥见她这副模样,她该多么狼狈,她的下场又该多么惨……
罢了!求助无用,她只能自救!跳下去总比被寒峥活捉要好得多,反正她本来就是要从这里跳下去的,管它是人还是鬼,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陆青梅一咬牙,从墙上跳了下去,寂静空气中传来裙子撕裂的声音。
陆青梅已经做好摔个半死的准备,却没想到竟然掉进了一个软软的怀抱。
她吓得浑身瘫软,宛如一滩烂泥,紧紧闭着眼睛,根本不敢睁开,口中念念有词。
“冤有头债有主,谁杀你的去找谁,我只是个无辜的过路人。”
头顶传来轻轻一声嗤笑,像初春的清风惊扰了一池涟漪。
“陆掌柜,你胆量明明这么小,却总是做些令我出乎意料的事情呢。”
这声音……
也太熟悉了吧!
陆青梅睁大眼,看见了花应容那张倾倒众生的脸。
“宫主,你怎么在这儿?”
她想要从花应容的怀里下来,她抓住花应容的胳膊使了使劲,发现自己身上瘫软无力,胳膊根本撑不起她的身体力量。陆青梅害怕花应容误会她占他便宜,小声跟他商量:“不好意思,我现在腿比较软,站不起来,麻烦宫主大人抱我一会儿。让我缓一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