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目送小轿车远去了,我爸用鼻腔重重的哼了一声:“老混蛋,现在不要红包是为了事儿办完了狮子大开口吧,还给我妈弄成那样……”
我爸也是非常孝顺,但同时也不信邪。爷爷听了他的话,有些发火了:“你这货,给我闭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大学生呢,这大学上到哪儿了?一点儿礼貌都不懂!刘老爷子声名远扬几十年,还能假了不成?人家看出来毛病,真心做好事儿,你还埋汰人家?”
“好好好,您呐,说什么都对!好了吧!”我爸一脸烦躁,又不敢反驳我爷爷,默默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我一直在灵棚里面跪着,直到头七的前一天,我出事儿了。
那天下午,我们在灵棚跪着接待我爸和我大伯的朋友们,他们把礼钱先递给门口记账的人,让记账的人在花名册上用蝇头小楷工整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生肉,馒头以及一条草鱼用黑色的塑料袋装起来,扔到灵棚内,然后恭恭敬敬的朝着我奶奶的遗像跪拜,鞠躬。
同时在灵棚里面跪着的我们,要朝着这些朋友们还礼,也就是磕一个头。
那时候,地上铺着的都是干草做成的草席,非常脏,慢慢的,我感觉身上有些发痒,我就用手随意挠了挠,没有在意,因为夏天穿的衣服很少,也不麻烦。
但是渐渐的,我感觉有点儿不对了,头突然有些发懵,身上痒的地方也越来越多了。
最后我受不了了,猛的从灵棚里面站了起来,把我爸我叔他们吓了一大跳。
我爸还以为我是坐不住了,小孩子天性,脸色立马就变了,立刻喝我:“你干啥呢?给我跪那!”
“爸,我,我……”我痒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声音也都变调了:“我身上老痒!”
“痒?”我爸都快被我气笑了:“今天就是痒死你也得给我跪着!”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情急之下,直接把上身的孝服和短袖上衣通通脱了下来:“真的好痒啊爸!”
我的亲戚们定睛一看,不由得异口同声“嘶”的吸了口凉气。只见我身上布满了红点儿,像水泡一样,而且还在不停的向脸上蔓延。
我爸也急了,才明白我没有说谎,于是冲过来一把抱起来我,“正哥,正哥?”
那是我的姑父,我爸的姐夫,一个医生。听到我爸的叫喊,我姑父赶紧跑进了灵棚,看到我身上的情况,也是瞪大了眼睛,又摸了摸我的额头,感觉我的额头滚烫。
姑父面色凝重,对我爸说:“赶紧的,重度过敏,赶紧把小平送到医院,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爸抱着我,跑的飞快,要了我大伯小轿车的钥匙,我妈见了我的情况跟在我爸的旁边,马上都快要急哭了。
下午,我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我爸我妈彻夜守着,还好,医生说并无大碍,神奇的是,这种程度的过敏,竟然打了一针以后,两个小时之后就好了,连医生都连连感叹:“这小伙子身体是真棒啊。”
医生问我爸:“是不是让孩子接触啥过敏源了?”
我爸很疑惑:“应该是没有啊?哦,对了,家母去世了,这两天孩子一直在灵棚里面跪着草席。”
“不要让孩子再接草席了。”医生戴着大白口罩的脸上,粗壮的眉毛皱了皱:“小孩子体质敏感,容易被常年不见阳光的草席上的螨虫感染,注意点儿就行了。”
我爸连忙感恩戴德,却没有想到,接下来我大伯打过来的电话,让我爸差点翻个白眼昏倒。
这时候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大伯打电话来,语气慌忙的对着我爸说了一句话:“赶紧回来,咱妈跑了!”
我爸脑子嗡嗡乱叫,赶紧带着我和我妈,急匆匆的开车回了村儿。
到了村儿里,回到了家里面,灵堂已经全部乱套了,七大姑八大姨早已经跑的七七八八了,只剩几个男人手里面拿着大铁铲子,砍柴刀在那儿严阵以待,爷爷则是在那急得不停乱转。
见了我爸急急忙忙的跑过去,我爷爷直接上前脸色阴沉的给了我爹一巴掌,然后吼道:“说,你个孽子!你是不是把刘老爷子布置的东西都给扔掉了!”
见我爸一脸惶恐的轻轻点了点头,爷爷直接暴怒了:“你可气死我了,我怎么会生出来你这样的鳖孙!连你妈走了都不想让她好好安息!你给我滚!”
说罢,爷爷捂着头,好像有点儿气晕了,几个叔叔赶紧扶着我爷爷,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在那儿低声劝。
我大伯则是走过来狠狠地瞪了我爸一眼:“你啊你,赶紧跟我去县城把刘老爷子接过来!钥匙给我!到那儿给我放尊重点儿!”
我爸也挺怕我大伯的,点了点头,跟着他上了车,去接刘老爷子了。
待到刘老爷子来了,也都半夜两点多了,但这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敢睡觉,灯火通明。
爷爷见了刘老爷子来了,连忙起身相迎,刘老爷子摆了摆手,示意爷爷稍安勿躁,说:“等会儿再说,先告诉我具体怎么回事儿!”
待到众人七嘴八舌的解释清楚原委,刘老爷子的眉头也就渐渐的凝成了一个疙瘩。
晚上众人都喝了点酒,平常最喜欢待在奶奶灵房里面的我又因为莫名其妙的过敏被送到了医院,所有人都在前院。
要不是一个姑姑到奶奶那儿看了看,冰棺盖子竟然被生生从里面打开了,估计指着一群醉醺醺的人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办法发现我奶奶竟然诈尸跑了。
刘老爷子走到了冰棺前头,仔细端详着冰棺里面的情况,当他看到冰棺盖子的厚重玻璃上面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爪痕之后,刘老爷子的呼吸便变的粗重了起来。
他又翻了翻冰棺里面凌乱的白布,竟然发现有些许绿色的液体干涸的痕迹!刘老爷子只觉得眼前一黑,如遭雷劈,他叫来了我爷爷。
“陆老弟,你跟我说实话。”刘老爷子眼神凝重:“大妹子生前生病的时候,是否你们还找了什么别的人看过?”
“这个……”爷爷挠了挠头,然后猛地一拍手掌:“我想起来了!当时内人癌症晚期,医生已经让我们放弃治疗了,然后我们家老二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他一个当中医的老同学,给内人号脉看了看,然后开了几副中药。嘿,也别说,那中药虽然没什么用,但是内人说喝药那几天她感觉浑身上下都轻松了好多……”
刘老爷子沉默了下来,掐指一算,又看了看在旁边呆呆站着咬着手指的我,叹了口气:“是了,是了,这样所有的事情都明朗了。”
说罢话,刘老爷子对着我爷爷深深鞠了一躬,爷爷吓了一跳,赶忙扶起来刘老爷子:“老哥啊,你这是干什么啊!”
刘老爷子神情复杂:“这事儿,不好说,有人借了大妹子给我下了个套,我自知命里该有一劫,万万没想到,却是应到了你们家上面,真是对不住啊……”
刘老爷子老泪纵横,我大伯呆滞在原地,而这一切事件的导火索,我爹,低下了头不敢出声。
抹了一把老泪,刘老爷子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儿,放心交给我,只是……看来要委屈小平一下了。”
我一怔,我?关我什么事儿啊?
刘老爷子又说:“你们把小平交给我,我带着他,把大妹子的事儿解决了,再跟你们说清楚原委。” 毕竟刘老爷子在传说中“神通广大”,我爷爷也就相信了刘老爷子的话,让我跟着刘老爷子去了。
刘老爷子让我拿着手电筒,照着前面的路,然后掏出来了个罗盘,闭上了眼睛,灰白的胡须无风自动。
“去君之恒干,何为乎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古老沧桑的歌声从刘老爷子沙哑的喉咙里面传出来,说来也奇了怪了,本来静止不动的罗盘上的指针,随着刘老爷子的歌声颤颤巍巍的晃动起来,然后慢慢悠悠的晃动了几圈,指着我们家后面那篇庞大的槐树林,不动了。
刘老爷子目光一凝,然后温柔的牵起来我的手,轻声对我说:“乖孩子,一会儿紧紧跟在爷爷后面,见了什么,都不要害怕。”
也不知怎么地,待在刘老爷子身边,我总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心中对未知的恐惧也烟消云散,虽然说我的冷静并不像一个八岁小孩子所表现出来的那样。
槐树一直被视为“鬼树”,相传特别容易招灵,但是我们这儿这一大片槐树林也没听说过发生过什么事儿。刘老爷子拉着我走进槐树林里面,我拿着手电筒帮刘老爷子照亮前面的路,月明星稀,整个树林里也只有我们二人的脚步声。
走着走着,刘老爷子一下子停了下来,因为罗盘上的指针突然就跟发了疯一样疯狂转动着,刘老爷子不敢托大,从怀里面小心翼翼的掏出来了一个海螺,海螺上刻着繁复的咒文,在当时的我眼里全都是鬼画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