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嘉业堂刊
虬麟2019-04-10 22:313,757

  顾凤翔觉得奇怪,忍不住说道,“我原本觉得辑里丝帝贡家族神秘,且轻易不在外走动,没想到今日出了你这个异数,竟是将莲心种的隐秘也随意对人说,难道你不怕别有用心的人套取你的秘密,届时你徐家万一失去了倚仗,岂不悔之莫及。”

  徐晟却道,“三哥,你也须听闻我向各家提供蚕种的事情吧?虽然顾家还在观望,但我倾心倾力而出,总是事实吧?再者说来,推广优质蚕种,是普惠普利的善事,况且,我辑里村也有多一成丝的利,何乐而不为呢?”

  顾凤翔见他说得坦荡,颇为心动,“我突然觉得老大(顾凤霖)在沪上的判断和决策有失误,我必须回去向老爷子说明情况,不知如果现在我们顾家想要加入的话,是不是还能享受其它几家同等的条件呢?”

  徐晟佯装沉吟道,“不瞒三哥你说,这事儿有点为难。你看,时间过去十多天了,而且按照约定我已经按订单把蚕种都发到各家,只怕剩下的不够用了。”

  徐晟对素昧平生的黄麻子都毫无保留地进行指点,由此可见,他提供各家的蚕种品质必定不掺水分,与普通蚕茧相比多两成的丝量,这是多么大的诱惑!顾凤翔颇感着急,“实在不行,我顾家就出一处桑园,行不行?”

  徐晟哈哈大笑,“才一处桑园吗?三哥好大的手笔。”

  顾凤翔这才知道被戏耍了,不过心里没来由地一跳,“我顾家虽然丝业规模早已落后于其它三家,但桑园占地却不小,你到底还有多少蚕种,一并交予我,全要了。”

  徐晟没想到他竟是要后来者居上,被他的魄力震撼了,“三哥,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全部吃下这一批蚕种的存货,或许将全面代替你现有的蚕种,一旦出现意外状况的话,风险实在太大了。”

  “我相信你,你不会让我失望的,”顾凤翔从未如此信任过一个人,但此时却不知为何,表现出鲜有的冲动,“我回去马上就去说服老爷子!”

  说着话,却是要拽着徐晟回去,徐晟再瞥一眼灯火摇曳的丝行埭,无奈随之。

  徐晟被安排到顾宅的西厢房,紧挨着顾凤翔住的房间,可见主人家的重视。

  顾宅的厢房格局极为宽敞,屏风隔断梳妆珠帘一应俱全,花梨木的大床铺着全新的丝绸面的薄丝被,素雅之间稍显奢华。

  徐晟从书架上寻了本书,随意翻看,却是本线装版屈大均的《翁山文外》。屈大均是明末清初著名的学者、诗人,更是反清斗士,他的诗文颇有李白、屈原遗风,尤受江南文人推崇,其遗作据说大半毁于雍正、乾隆年间,却不想在此得见,且有“嘉业堂刊”字样。

  浔商风雅之名极盛,原不是稀罕事,娄家、庄家、龙家皆有子弟奔走朝堂之上,且“八牛”家族中也多有书画、金石大家,只是在顾家寻常得见清代禁书,倒让徐晟很是讶异,开卷后,却被其跃然纸上的傲骨才情深深吸引,欲罢不能。

  内堂。

  顾琪铭听完顾凤翔的讲述,久久不作声。

  顾凤翔道,“我观徐晟虽年轻,但颇有风骨,甚是正气。因此我觉得他对龙袍之事不见得有多少了解,或者是徐青山认为他还年轻,尚不足以将这种隐秘传承下去。关键有一点,徐家失族谱是在三年前,那时的徐晟还不足十六岁,也就是说,荣记选择的时机把握让人恶心,恰恰是关键人物未成年之机。”

  顾琪铭摇摇头,“你也说徐晟是徐家的关键人物,徐青山着力栽培自不必说,像这等隐秘又怎会因失去族谱而没有任何透露?如果说徐晟真的一无所知,我反而觉得徐青山也未必知晓……”

  “难道是族谱?”顾凤翔惊呼,旋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徐青山家族世代坚守辑里村,如果秘密在族谱里,那他不是不可能轻易拱手让出,而且以那样屈辱的方式,他真的是顾全整个辑里村人的生计?只怕没那么简单。”

  顾琪铭深有同感,“商人永远是商人,商人逐利。徐青山在十里八乡的好口碑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但正因如此,对于商人来说,只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这就是矛盾。”

  顾凤翔还是不解,“可是从现在看来,徐青山得到了什么呢?辑里丝的确在徐晟的手里再一次向世人展现其非凡的品质,也当得起荣记给出的高价,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呢?毕竟族谱还在荣记手里,唯独的变化倒是辑里丝也许可以真正成为我们的商品。”

  “但是,如果徐家真的有胆子私藏龙袍呢?”顾琪铭冷笑道,“至少目前来说,即便没有龙袍,他徐家却有再做龙袍的可能,这就足够了。荣记?只不过是徐氏旁支而已,老底子的浔商都知晓,奴大欺主的做派令人不齿,族谱回归之差一个契机和一个念头而已。”

  顾凤翔想透彻了之后,又请示道,“那新的蚕种,您的决定是——”

  顾琪铭反问道,“我知道你的意图,但毕竟风险太大了,你觉得利大于弊?”

  “首先,基于我对徐晟的了解,自出世沪上以来,大大小小多次交锋无一吃亏,而且分寸感把握极佳,即便有人敌视他,也不见他有任何报复,这不是说明他有多大度,而是因为他有极好的大局观和克制力。其次,在丝业本行来说,徐晟更像是西方‘传教士’的姿态,莲心种可以随意供人取样培育,穿珠湾也不限制村民取水,这种分享的理念,极容易让他赢得更多商业之外的东西。就凭这些,值得支持,至于支持的力度嘛——”顾凤翔说着,拿手指向上虚指,又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因有求于徐晟而全部吃下他的蚕种,大家都会认为这是徐晟的一个条件,同样的,我们顾家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更换蚕种,足显诚意,对内对外对上都有交代。还有一点,唐家那边有消息传来,唐玉梅第一个拿到蚕种并全面落实,据说蚁蚕已出态势正常,我认为这个风险其实并不大,更何况我们顾家桑园产业往年都没有满负荷。”

  顾琪铭下了决心,谁都明白蚕种的配送如果被徐晟垄断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局面,但谁都难以抵挡其品质和吐丝量的诱惑。

  顾凤翔在房门口敲了敲门板,走了进来,“在看什么呢?”

  “嘉业堂刊的《翁山文外》。”徐晟若无其事地答着,给他搬了个绣凳过来。

  顾凤翔“哦”了一声坐下,“感觉如何?屈大均的诗、书双绝,更兼民族气节,实乃我辈楷模。”

  徐晟神情肃然,“的确如此。‘遥寻苏武庙,不上李陵台’这一句甚得我意。”

  顾凤翔笑道,“此句乃是其五言《云州秋望》,我怎不见收录在《文外》中?”

  徐晟不以为意,“诗者,承其意也。入书如何?不入书便又如何?但观《文外》明其意便了,争如再编纂一个文内、文里、文上?”

  顾凤翔不料徐晟竟有这般文气,更兼说得风趣,甚合自己脾胃,不禁抚掌大笑,“阿晟真是小一辈浔商中的佼佼者。”

  徐晟见辰光不早,便问,“老世伯想必已有定夺,那咱就说定了?”

  顾凤翔点头,“我已问过各处桑园,虽已开始夏蚕这一阀,但不影响增加蚕种,桑叶足够支撑,三天内准备定当。你那边的蚕种如何?”

  徐晟见他爽利,当时也拍定两日交付。

  次日徐晟便回辑里。

  顾琪铭则派人将结果分别通知另外三家家主,各人心思不一,后来听闻顾家接盘徐晟所剩蚕种,才知顾家下足了工夫,又纷纷派人回礼承情。只龙袍一事,却暂时搁置下来。

  殊不知顾家这一露面,却让辑里村的访客少了许多。

  徐晟把顾家一行一字不落地告诉父亲,徐青山心里也是泛起了惊涛骇浪,却见儿子竟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忍不住作势要给他敲了个爆栗,骂道,“臭小子,你是不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门儿都没有!赶紧给老子滚蛋!”

  “我没有,你可别想冤枉我!”徐晟嬉笑着让开,适时提醒道,“我其实是因为沪上传言闹得太凶才回辑里的,不然少不得再赖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反正住的吃的都是龙家的。”

  “什么传言?”徐青山一怔,“你怎么不早点说?”

  徐晟便把沪上的传言告知,又说,“我还不是担心你的身体?现在是因为顾家他们几家都掺和进来了,而且看你天天精神抖擞的,所以有个由头才说咯。”

  都是冲着龙袍来的。

  徐家父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感觉要出事,”徐晟收起玩笑之意,忧心忡忡地说道,“人怕出名猪怕壮,天晓得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来,这要是放在大清朝,官府早就来抄家了,私藏龙袍那是死罪,而且还不定是哪辈子祖宗干的,到头来东窗事发……”

  徐青山又一句臭骂,“小兔崽子,你胡说什么呢!?没影儿的事!”

  徐青山又问,“对了,现在都民国了,大清朝的皇帝都赶下台了,居然有人在动龙袍的脑筋,这事蹊跷啊。你说便是拿了龙袍,难不成还想当皇帝不成?”

  “这……”徐晟毕竟还是年轻,沪上之行,道听途说过不少对时局的议论,多半都是关于大总统的,还有什么民啊、主啊、革命什么的,不甚了了。此时被徐青山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模样,忙道,“老爹,也许还真是这么回事。沪上很多人都在说,大总统权倾天下,总领北洋军,实际上就是皇帝,难道……”

  “管他呢,”徐青山不由自嘲,看似轻松地说道,“反正咱徐家就是守着辑里丝的,谁当皇帝都一样,了不起再有人来找我们做龙袍呗!大概你不定清楚,咱家可不光给清朝皇帝做过龙袍,明朝的也照做,就连那南明小皇帝……”

  徐晟忍不住伸手一探老爹的额头,被徐青山“啪”一下拍开,“没大没小没规矩,再这样下去还不反了天去?要不要老子拿藤条动家法了?”

  “你倒是试试看!”不知何时,徐晟的老娘吴氏到了院子里,双手往腰里一叉,好不凶悍。

  徐青山讪讪笑道,“就你宝贝你儿子,我惹不起,行了不?”

  徐晟偷笑。

  吴氏拿起扫把一指徐晟,“大小都没个正形儿,都该干嘛干嘛去,别杵在这里找不自在。”

  父子两个一东一西非常默契地跑了,留下吴氏还在碎碎唠叨,说着自己也乐出声来。

继续阅读:第22章:四象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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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浔商之真假龙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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