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斜。
银辉如霜。
徐青山趁着酒兴,一脚深、一脚浅地蹒跚而行,阿林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却抵不得醉酒汉子的奇大力量,被拖曳着自己也是行走艰难,手中的油灯更是摇晃。
此时村里人都已入睡,就连黄麻子的护卫队也早早解散,说是留了四个青壮,也都是勉强能够站得稳当的,因此一路行来异常安静。
徐青山哼着小调,与阿林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阿林早早见机刹车,因此不曾喝醉。
花苑所在位置还是偏远了些,两个走了一刻钟的光景还没有走到,徐晟的母亲不喜热闹,又极厌烦徐青山醉酒模样,因而早早回去睡下。
渐渐地,村户散落稀疏起来。
就在这时,前面黑魆魆出现了三五人影。
阿林眼尖,立刻将手中灯盏提了起来,拽住徐青山停下脚步。
阿林低声喝问道,“是谁?”
徐青山愣住了,他还从来没有在村里被人拦下过。
人影慢慢清晰起来,是一伙年轻人,为首之人不过三十岁,左脸颊上一道明显的疤痕,带着三分笑意却是越加显得凶恶。
“这位就是徐家的青山家主吧?”那人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徐青山。
徐青山仔细一瞅,却辨认不出,不禁问道,“你是哪位?”
那人哈哈一笑,嘴角里迸出两个字,“王诚。”
徐晟接手辑里村事务之后,徐青山极少过问,对于王诚之事竟是一无所知。阿林主要还是负责往来沪上运送货物,除了荣记之外又新与多家丝行合作,基本都在沪上驻扎,因而他也不知道王诚。
徐青山见其来者不善,强自镇定问道,“我不认得你,为何拦我去路?”
王诚连连冷笑,“你还真是个糊涂蛋,连我都不认识,我给你提个醒,把董家父子两个狗东西交给我。”
徐青山这才有了印象,王诚洗劫董家可算是辑里村的大事,没想到这个狂徒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辑里村,出现在自己眼前!徐青山的酒意顿时消散一空,他知道今天的处境极度危险,只怕难以善了。
徐青山试探着说道,“董家人现在南林就医,不在辑里村,你要是找他们,可以去南林。”
王诚嘿嘿笑道,“我当然知道了!要不是你儿子徐晟多事,把他送出去医治的话,董痞子他这辈子就站不起来了!你看看我的脸,那么大一道疤,换他董痞子两条腿,本来就算了结了!可是,徐晟偏偏又让人治好了他,这样我不就亏了吗?我是个有仇必报的,这口气,我都憋了一个月了,还是咽不下去。”
徐青山沉声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王诚回顾左右,说道,“哥儿几个,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呢?”
有人立刻说,“诚哥,那就再把他的腿打断……”
王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顿时闭嘴。
另一人马上反应过来,恶声道,“要怪都怪徐晟,既然今天都摸到村里来了,索性就把徐晟揪出来,让他给董家那两个狗东西抵偿!”
王诚这才赞许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好小子,明白人啊!你的建议很好!”
那人面露得色。
徐青山和阿林伯都听明白了,王诚这伙人分明早就摸清了虚实,特意选择中秋夜,等庆祝酒席之后这个最空虚的关头,偷偷潜伏进来。而且他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董家父子,而是徐晟!
徐青山暗自攥紧了拳头,向阿林使了个眼色。
阿林如何肯走,坚定地摇了摇头。
王诚看得真切,不禁笑道,“怎么?看这样子,两位老叔还想跟我们哥儿几个动手?”
话音刚落,其余四人分别按四个方向,将徐青山和阿林围了起来,手中各自亮了家伙,都是两尺多长的铁棍。
徐青山心头一紧,大声说道,“我看你们谁敢动手!?这里是辑里村!”
王诚纵声大笑,“哈哈!哈哈!就算你喊破喉咙,能叫来几个人?”
徐青山顿时气势一滞,他是知道当时董家被洗劫时,这伙人不但有硬家伙,而且还跟太湖强盗有勾连,若放在往常自是不怕,但是现在全村的男人几乎都醉了酒,此处又极偏僻,难以造势救援。
徐青山思忖再三,索性将双手一摊,对王诚说道,“既然你们是冲着我儿徐晟来的,子债父偿,我徐青山替徐晟接下,只是此事与阿林无关,你们把他放了,我跟你们走,要杀要剐随你们处置。”
阿林急忙说道,“家主,你这是看不起我阿林?”
徐青山恨不得一脚把他踹走,怒目道,“今天的祸是我徐家惹下的,跟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还不快走!”
阿林一怔,却一咬牙,径直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人扑了过去。
那人冷不丁被阿林撞倒在地,无巧不巧拿脑袋碰上一块石头,登时见了红。
其余三人一声发吼,四五根铁棍照着阿林身上落下。
徐青山情急大喊,“住手!”
阿林虽然上了年纪,反应却不迟钝,一窜身躲开铁棍,猫腰抢过倒地那人的家伙,反手一抡,当当当连着几声,竟把来袭的铁棍扫开。
王诚心中暗骂废物,自己却如鬼魅一般欺身靠近阿林,侧身手肘直对着阿林的腰眼猛地一撞击!阿林躲闪不及,被撞了一个趔趄,腰部传来的剧痛顿时令他丧失了反应还手的机会,地上那人翻身起来,抡起另外一根铁棍就打。
阿林一声闷哼,小腹又被踹了一脚,连连后退,却对着徐青山吼道,“家主,快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诡异的是,居然没有人对徐青山下手。徐青山不但没走,反而冲上前来,将自己的身体挡在阿林的面前。
众人情急之下,竟纷纷将手中的家伙停在半途,这景象怪异极了。
王诚见众人都在征询自己,不禁挠了挠头,嬉皮笑脸地对徐青山说道,“没想到徐家人还都挺仗义的!当初要是徐晟对我们也这么仗义,也许就没那么多误会发生了,老叔,你说是吧?”
徐青山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他扶起了阿林,“你怎么样?”
阿林嘴角渗出了血,硬撑着说道,“不碍事。”
徐青山对王诚说道,“我看你们这一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的,说吧,到底想要怎么样?”
王诚突然神色一肃,“你跟我们走。”
“什么?”阿林立即警惕地将自己的身体挡在徐青山的前面。
王诚悠悠地从腰间拔出了火铳。
徐青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先前他之所以没有轻易反抗,就是怕把对方逼急,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不希望董家的惨剧继续发生在自己乃至阿林的身上。可是,阿林的冲动和固执还是刺激到了王诚。
徐青山冷冷地将阿林拉近,然后用一种不知名的手段,竟是将阿林一甩手推出去五六米远。阿林冷不防,跌跌撞撞又冲出好几步才勉强站定,惊疑地望着徐青山。
徐青山说道,“我跟你们走,但是,你们必须放了阿林。”
王诚冷笑着反问道,“我要是不放他走呢?”
徐青山哼了一声,“那我就立刻自绝!你们休想从我身上得到任何东西,更别想用我来要挟阿晟!”
王诚先是一怔,随后竟是将火铳扔给身边的同伴,鼓起掌来,“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看来你不糊涂啊!好!只要你跟我走,我就放了这个老家伙!”
阿林惊呆了,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徐青山则是心如洞烛,王诚绝对不会冲着董痞子一家来的,由于徐晟闭关的地方极其隐秘,只有徐青山和常伯两人知晓,只有通过自己或者常伯才能有效逼迫威胁到徐晟,而自己是最佳的人选。双方接触到现在,徐青山敏锐地发现对方不敢对自己下手,因此他有十足地把握先将阿林开脱,自己才有机会与之周旋,至于其真正的用意,却不明朗。
徐青山将双手背在身后,示意王诚道,“把我捆起来吧,我这就跟你们走。”
王诚没想到事情竟会进展得如此顺利,当下就改了笑脸,“难得老家主这么通情达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话,王诚亲自动手用牛筋将徐青山的手捆了起来。
徐青山郑重地对阿林说道,“阿林,你就放心吧,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一定要等到阿晟完成了他的重要任务出关后,才能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一切。不得打断他的闭关,这将关系到整个辑里村的命运走向!切记!”
阿林双目欲裂,死死地盯住王诚,“家主要是有个长短,我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找你算账!”
王诚被他那噬人的神情所震慑,同时又被激起了凶性,随手抄起一根铁棍,照着阿林的右腿就是一记。
阿林吃痛,但仍是桀骜地强撑站立,右腿微微颤抖。
徐青山顿时大怒,“小贼!你要是再敢行凶,我就跟你拼命!”
王诚这才作罢,打了个唿哨,竟不知何时又从暗处走出了四五个汉子,似乎是在确定了徐青山的身份之后,一行人迅速离开。
阿林兀自站着目送徐青山消失在夜色中,裤管染了血色都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