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家族的几个老家主都坐不住了,好不容易等到最后一批器械完成,约了日子,亲自赶到辑里村。
徐晟出村三里迎接。
四老劈头就问,“进展如何?”
徐晟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丝样,四老仔细查看。
这些丝样都是地穴中取出的精品,虽然是数十年前甚至上百年前的东西,但用特殊方式保存之下,竟与新丝仅有稍许差别,但品质却连这几位家主都赞不绝口。
四老心中大定。
娄家为尊,娄家家主却道,“我老眼昏花,看不出什么门道,大家以为如何?”
其余三家家主面面相觑,顾琪铭只得说道,“你们都不说是吧?那我就先献丑了。首先,我第一眼的感觉,这个丝不是新丝,若不是先前阿晟让人告知,我还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有如此将丝做旧的办法。当然,做旧的用意自然是好的,这一点几位都清楚得很。”
徐晟静静听着,坦然。
顾琪铭又道,“其次,丝的品质超乎我的想象,如阿晟早先跟我们说的那样,能达到十八枚茧缫丝的极品莲心种,果然不同凡响。甚至让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你们说,这小子拿给我们的莲心种,到底是不是真的?!”
其他三老都有同感,看着徐晟的目光都有些不同。
徐晟慌忙解释,“顾老,您这话可诛心啊!我们徐家祖训就有专门一条,‘但凡珍稀物,不得藏私’,说得就是要将莲心种、辑里丝发扬光大,而非我徐家单享独用。四位要是不信,等春蚕这一阀的蚕种准备就绪,我把所有的莲心种都拿来,任挑任选,等成茧之后,再行比较!”
四老见他如此说,倒也知道不能再过为难。
娄家家主圆场道,“你们几个我不管,反正我是相信阿晟的。”
那三位都暗自好笑。
徐晟此时的立场很固执,“就这么办了!等成茧比较一次,成丝再比较一次,优劣自明,届时我还有说法。”
顾琪铭见他说得认真,不禁问道,“其实也不用试了,我们都相信你,但是同样的蚕种为何在不同地方培育会产生这么大的差距呢?”
徐晟一脸严肃,“我一直认为,只有适合更广泛地域培育的才是好蚕种,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莲心种真的算不上。所以我致力于新的更好的蚕种培育,因此我发给各家的试验蚕种很重要,也算是大家帮我一个大忙。”
四老这才醒悟过来,不知不觉间又被他利用了一次。
整齐堆放满大小器械的仓库俨然已经成了一间规模颇大的厂房。
自从王素芹被徐晟挖掘之后,便被委托为厂房的实际主管,由她来安排机械的使用和指导,有人适应新器械的优越,便在村里迅速传开,而息塘漾迁居户的女人们也在周家的授意下加入,因此厂房里的人越来越多。一时间,原本无人问津的仓库竟成了全村最热闹的地方。
王素芹竟还很有管理的天赋,先后共运来二十余台,留两台常备外,其余全部拆装,总共六、七十台,每台器械按一男二女分配,每户每天限用一台,也仅满足三分之一户数,还不算息塘漾的村民。
王素芹在徐晟的授权下,一方面募集工匠继续仿制,另一方面出台错时机制,每日分上、下午和晚上三个时间段,以竹签号牌区分,对应器械台数,先来先得,不足顺延,秩序井然。
常伯那日受了风寒,痊愈之后却向徐晟讨了个差事,就搬到这厂房来住做了留守,得见辑里村如此兴旺景象,不禁感慨不已,在王素芹和董痞子两口子忙不过来时,也会搭把手帮忙。
徐晟是掐好时间的,在四家前来参观之前,早就将器械整合起来。
四老随着徐晟走入厂房的时候,王素芹早就全部安排定当,每台器械面对面各配三人缫丝,又有两个男丁为缫丝水加炭控温,这个配备之后,操作与小器械的方法并无区别,因此只需简单演示就能搞定。
王素芹自己则挑选了五六个熟练工站在第一排第一台,董痞子与两个汉子负责供水,众人一起忙得不亦乐乎,似模似样。
这四家虽说对器械了解不多,但毕竟投资了不少生丝厂,对此情景并无感到有多少意外。
庄家家主素来少语,此时倒很是感慨,对其他三位明说道,“大家都亲眼看到了,一路上真是那个揪心,现在都把心放进肚子里吧。帝贡世家,岂是无诚信之辈?争如那荣记般小人行径?”
三人皆是老脸一红。
顾琪铭不由地对徐晟表示了歉意,“路上确实很担心,我知道你必定有顾虑,又怕你分心,现在看来,确实是我们多心了。”
娄家家主没说什么,径直走到大器械旁边,观察得非常细致。只见几位缫丝工在王素芹的指挥下,神情专注,手法简洁,配合默契,再加上董痞子几人时不时试着水温,一丝不苟。再看出丝洁白凝实,宛若天成,与手上之丝非常近似。
娄家家主问徐晟,“按照现在这个进度,你预计多久能提供第一批成品?丝织虽然速度快,但总体时间我们还是需要再斟酌把握好,能节约哪怕十天半个月,也都为后续加工争取来更多时间。”
徐晟手里有大量的成品丝以及缂丝,只要裁缝和绣工到位,随时都能制作龙袍,但是他并不想这么做。作为帝贡家族,原本就对旧王朝的帝王充满了憎恨,徐家只是一个工匠的角色,而每次制作龙袍所耗的精力财力都会让徐家一蹶不振,因此从心底对此事还是十分抗拒,更何况他有底气进行拖延观望。
徐晟斟酌着回答,“现在的设备比预期的快,而且全员适应进行得很顺利,按照我的计划,以十五天为一个周期,我这边出成品丝,由四位家主负责丝织及缂丝,这个进度应该由各位来把握。”
“如此甚好!”娄家家主长舒了一口气,“织机和缂丝机都已经准备就绪,但是为了确保符合要求,我想劳烦你亲自随我们走一趟。”
徐晟满口答应,“一定。”
龙家家主突然问道,“阿晟,我对这新丝做旧的做法很感兴趣,个人感觉做旧以后的效果更好,质地、感官更符合国人的审美观,我觉得这种做法会有很大的市场空间。而且,如果将‘做旧’这个说法改换一下,完全可以打造一个新的丝品,或许能开拓出一个新的市场渠道来。所以——”
徐晟见他说得极恳切,顿时面露难色道,“龙老,您还真为难我了,不是我故意藏拙,而是这种处理方法是我徐家的核心技艺之一,实在不便透露。”
龙家家主满脸遗憾,其他三位更觉好奇。
徐晟考虑再三,觉得还是有必要彻底打消他们的疑虑,便道,“既然大家都有兴趣,那我就给大家演示一番,只是演示,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四老纷纷应诺。
徐晟对四老这次来访做足了功课,他事先就预见到有这一出,紧挨着大厂房的东侧有两间独立的小木屋,一间作为杂物堆放,另一间却是空着。
徐晟带众人进了空着的木屋,让陈康和刘旳搬来一个盛了半桶水的大木桶,又让董痞子从器械上取下小件成品丝绞。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徐晟将绞丝放到木桶里,然后拿了把长柄的小刷子缓缓搅动,直到绞丝完全浸润之后,又唤陈康不知从哪里拿来一个饭钵大小的盒子,洒上些许乳白色的粉末,继续搅动。如此反复三、四次之后,木桶中的绞丝竟是变得异常光亮透明,引得众人不少赞叹。
随后,徐晟用两根木棒将绞丝从木桶里打捞出来,拿到外间,绞丝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绞丝自然风干,其色泽和光亮犹如内敛一般,渐渐地暗淡下来,几乎与先前旧丝的外观保持一致!
龙家家主惊艳不已,伸手便想去触碰,徐晟却将手上的木棒轻巧地一抬。
龙家家主扑了空,不禁老脸一红,尴尬地说道,“抱歉,是我一时心急了。”
徐晟笑了笑,“刚才的演示,只是整个做法的核心部分,只能保持短暂的一段时间,具体做旧的过程则纷繁复杂许多。因此成品丝经过这个环节,才是最耗时间精力、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说着话,徐晟将木棒收起,把绞丝还给董痞子。
四老对辑里村的手段钦佩不已,连称“不虚此行”。
双方约定每月初一、十五作为出货日期,由顾家派人往返运送,首次出货定在五月十五。
临行前,娄家家主把徐晟单独拉到一边,不无忧虑地说道,“现在的形势很严峻,据我所知,夏奇已经不是此间的主事,应该是京城那边又派了人,但是没有与我们几家的任何一家接触。而荣记那边的设备已经陆续到位,已经开始了大规模的生产,而且旗帜鲜明地打出‘辑里丝’品牌。且不论他们的蚕茧是不是真正的莲心种,但种种迹象表明,他们也会参与到龙袍的制作中来。”
这是一个极重要的信息,尽管之前徐晟就有所猜测,但是此时仍不免有所震动,不过也只是震动而已,因为只有徐晟最清楚,除掉其它干扰因素,只有徐家才有能力、有资格去完成制作龙袍的使命。
徐晟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件事情,示意四老稍等,自己则匆匆转身而去。
不多久,徐晟拿了一件用土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交到娄家家主手中,郑重地说道,“这是我准备的样品,请保管好,回去打开便知。我这边加快进度,尽量保证成品丝足量供应。”
四老极为满意,与徐晟告别之后,由娄家家主当着其他三人的面,将包裹打开,竟是一块五尺见方的缂丝,不但纹路清晰,而且预留了金银线的位置标注,整件缂丝异常精美,几乎达到了同领域的巅峰!
四人面面相觑,各自暗叹徐家的底蕴竟如此深厚,旋即都又联想到,这等缂丝从何而来?难道辑里村竟还具备如此精妙的缂丝器械?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别样的心思或是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