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掌柜经不住徐志高的一再催促,硬着头皮来找徐晟商量。
徐晟得知是荣记想要收购蚕茧,便马上找来刘旳。
当日刘旳与张启旺两个将莲心种掺杂着所谓“普通”蚕茧,其实是徐晟提前在辑里村试用的改良蚕种,他们根本不知道“普通”蚕种完全不亚于莲心种,后来徐晟告知他们之后,这两个后悔得直跳脚。
刘旳听闻周家要替荣记收购蚕茧,当下就把脸扳了起来,冷笑道,“周掌柜,你好不晓事,你应该知道荣记早就另起炉灶,为的就是要截我辑里丝的名号,他们用的都是西洋大机器,缺的便是这莲心种。我问你,你既然与我们合作,岂有帮着他们之理?”
周掌柜登时憋红了脸,好半天才说道,“息塘漾和辑里村合二为一,大家以后便是同气连枝,这个道理我自然清楚。但是我与荣记也有合作,他们提出这样的要求,虽然我也觉得过分,但出于合作精神,特意过来问一声。有便有,没有便是没有,给句痛快话就行!”
刘旳更是生气,“这还用问?你倒是回去可以给荣记交代,那当你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你又该如何向我们交代?”
周掌柜没想到平日不声不响的刘旳竟能说得这么犀利,当下更难自处,连说三个“好”字,对徐晟拱手道,“今天就当我这个老不羞的没来过这里,告辞!”
徐晟赶紧劝住,笑着说道,“周掌柜不忙走,此事有的商量。”
周掌柜和刘旳都愣住了。
“有的商量?”周掌柜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晟很是严肃地点头道,“是的,有得商量。我想知道,这一次荣记出了什么样的价格?”
周掌柜结合六叔了解到的情况,普通茧价的双倍收购,而荣记那边则再加一成,数额已经相当可观,可是当着徐晟的面,又有刘旳在旁,支吾半天竟也报不出个实数来。
徐晟看了一眼身边露出吃人眼神的刘旳,轻斥道,“周家是自己人,你给我尊重点。”
刘旳还待争辩,见徐晟投过来一个复杂的眼色,虽不解其意,却是收敛许多。
徐晟又说,“你就痛快点,报个价,看看是否可以卖你。”
周掌柜毕竟是个实在人,与徐晟几次接触下来,彼此也有颇多了解,知他不是故意在调侃自己,便伸出三个手指。
徐晟大笑,“好,就按你这个价格,你报给徐志高吧。”
周掌柜不由苦笑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徐晟本无意纠结于此,“这个是虚价,我们给你的价格可以打九折,你再报高一成或者两成都随你,算是这些天周家为动迁之事忙碌奔波的辛苦酬劳了。”
周掌柜心中大喜,不禁问道,“那么你到底有多少冗余蚕茧可以出售?”
“冗余蚕茧自然是没有了,”徐晟故意拖长声音道,“但周家是辑里村的盟友,你周掌柜开口,定然另当别论。”
徐晟吩咐刘旳道,“你带周掌柜去茧库吧。”
刘旳一头雾水,犹豫着问道,“家主,真的要卖给他们?”
徐晟正色道,“快去,决不能让周家为难。记住了,选最好最新鲜的那一个茧库。”
刘旳心中一动,这才会意,再无迟疑。
周掌柜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当下对徐晟再三致谢,随刘旳去查看茧库。
徐晟目送其离开,嘴角含笑。他正想着如何让荣记为自己试新蚕种,周掌柜这一趟正中下怀,新蚕种究竟能不能达到莲心种的高度,只有像制作龙袍这样的大工程才能一试高低,心中不禁充满了期待。
周掌柜是识货的,但是刘旳拿给他的新蚕茧,在外观上与莲心种只有机器细微的差别,如不是严格对比检验,根本无法轻易区别。更何况徐晟同意出货,已是意外之喜,周掌柜如何还敢计较?
当下货款两清,周掌柜竟是搬空了一个茧库,直接就近叫了艘运输船,逆着雪荡河满载而归。到了息塘漾,马上派人通知徐志高。
徐志高大喜过望,立即赶来。
原来,张启旺和刘旳那次把老家伙徐继东给闹懵了,挑明讲掺杂了普通蚕茧,唬得荣记连夜组织人手甄别,勉强挑出两种稍有区别的蚕茧,数量大致相当,然而从外观形状到质地竟是没有太大差距,那么问题就出来了,到底哪一种才是真正的莲心种?凭空制造出一个难题,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判断清楚。
这一次周掌柜收来的茧是纯粹一个蚕种,由于出自辑里村统一贮存的茧库,又经过更严格的烘茧工艺,整体外观似乎又更胜一筹。
徐志高带着老刘看了又看,也不见端倪,只是心中暗自觉得,先前似乎又被张启旺和刘旳两个摆了一道。
周掌柜见他们两个如此慎重,没来由心生坐地起价的念头。
老刘最终的鉴定还是显得比较保守,“这批蚕茧的质量确实是比前两批更好。”
徐志高不乐意了,“老刘,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老周这次从辑里村茧库里搬出来的,还不是莲心种?”
老刘连声说“不敢”,心中却始终对前两次连上恶当耿耿于怀。
徐志高兴致极高,问道,“老周,这次真是辛苦你了,这个价格如何?”
周掌柜报了价格,比事先讲定的价格又加了一成。
徐志高稍一皱眉,旋即非常爽快地答应。
老刘还是不定心,试着问道,“周掌柜,据我所知,眼下辑里村对蚕茧看守甚严,尤其是我们曾经暗中收购被发现之后,所以我很想知道,您是怎么说服徐家的?”
徐志高也觉得很奇怪,但是他从蚕茧上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周掌柜有些怒气,不住冷笑着说道,“我说你们荣记也真是好笑,求我帮忙收购蚕茧吧,也没有像个求的样子,我把蚕茧交到你们手中,自然有我的办法。只要你们说,这个蚕茧不是正宗,我二话不说,立刻让人送回辑里村便是了。”
徐志高慌忙劝住,“老周,你多心了,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周掌柜怒声道,“那你们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即便我是偷来的茧子卖你,那也是我的事,辑里村那里追究起来,也只是问我老头子要货,与你们无关!”
徐志高赶紧放下身段,一个劲儿赔不是,又不住对老刘使眼色。
老刘恭恭敬敬向周掌柜躬身施礼,“周掌柜,是我言出无状,还请多多包涵。”
周掌柜这才面色稍霁,对徐志高说,“我是看在你二少爷的面子上,不跟你这管事计较。话也不是不能说,你们都知道现在息塘漾和辑里村即将成为一家,以后息塘漾的丝照样都是辑里丝,所以我去找徐家家主,一开口人家就卖了我这个面子。”
“徐家家主?徐青山?”徐志高自从暗中收购蚕茧失败后,竟不得空子了解辑里村的情况,还以为仍是徐青山。
周掌柜连连摇头,讥笑道,“你竟不知,徐家家主早就传位到徐晟这里,现在辑里村大小事务都是新家主安排。”
徐志高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徐晟这么快就接班,他对徐晟在沪上的表现极为震动,此时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忌惮,如果说双方是竞争关系,而辑里村还是那个隐忍懦弱的徐青山的话,或许荣记还有机会,可要是换作徐晟这样的可怕对手,前景黯淡。
老刘也颇感震惊,对这批蚕茧更生几分疑虑,转念一想,计上心来,脸上挤出笑意,说道,“周掌柜,这次来,我们还有一件事情想麻烦您。”
周掌柜本就不喜老刘,哼声道,“有事尽管说。”
老刘也不见怪,笑着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现在四处收购了许多蚕茧,但是您知道的,荣记一直是经营渠道而非实体,现在大兴实业,有许多地方还需要向您这样的老前辈请教。”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周掌柜颇为受用。
老刘继续说道,“现在我们遇到最大的难题就是蚕茧的贮存,茧库已经准备停当,但是缺乏有效的指导方法,不瞒您说,已经发现有蚕茧受到蚁虫或是霉变的情况,所以——我想能不能参观一下周家的茧库,同时劳烦您请一位有经验的蚕农从旁指点,我一一记录下来,回去可以向东家掌柜禀告。”
“此事容易,”周掌柜坦然不疑,马上派人引路,徐志高自然也跟上。
待得进了周家的茧库,蚕农负责讲解,老刘拿着纸笔详细记录,而徐志高趁机将手中暗藏的新茧与周家的茧子认真比对,很快便有了结果:周家的茧子虽然从外观色泽上差距不明显,但是个头稍大且两头弧度偏尖,应该是两种不同蚕种无疑。
得到答案之后,两人又稍稍逗留,回见周掌柜,当场定了交易。
由于这次茧量大大超过先前,徐志高兴奋不已,立即安排运输船队,由老刘直接跟随押运,自己则马上动身先一步回到松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