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渐生默契
虬麟2019-05-15 21:153,324

  徐晟极为客气地安抚道,“这位先生,我们应该见过面的吧?是在沪上的时候?”

  杜明泉微微一怔,立即予以否认,“徐家主,你记错了吧?”

  “是吗?”徐晟笑了笑,伸出两个手指,不咸不淡地说道,“我们一共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万国商会的品鉴会上,另一次是在龙老和玉梅姐召集的沪上同乡宴会上,我们都碰了面,虽然没说上话,但我是记得你的。”

  杜明泉没想到徐晟的洞察与记忆这么强大,不禁佯装拍了一下前额,呵呵笑道,“你看我这糊涂样,我想起来了,我们是见过、见过。”

  徐晟凑近他,轻声说了句,“这就好办了。”

  杜明泉听得满头雾水。

  徐晟转而向众人一抱拳说道,“诸位都是丝行埭的老行家,都是丝业的老前辈,今天我能代表辑里村参加公所盛会,深感荣幸。所谓适逢其会,我也想借此机会,向大家介绍一下我们辑里村的情况吧,如有不当之处,请各位不吝赐教。”

  庄明贤马上回应道,“愿闻其详。”

  众人随之一静。

  徐晟挺直了身板,他与丝商大家族中众多晚辈争相相仿西洋服饰的情况截然不同,颀长的身形在一袭青色长衫的笼罩下显得格外精神,这是一种内敛,一种与实际年龄极不相称的内敛,无形中加深了在众人心中的印象。

  夏奇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几个月前初出茅庐的少年,经历诸多变故之后,此时竟已隐隐有了大家风范,当着这么多商场老手的面,竟能展示出属于其自身的气场。

  徐晟面带微笑,就像是讲述故事一般娓娓道来,“众所周知,辑里村徐家因辑里丝而成为帝贡家族,延续了十几代人,直到清咸丰元年的英伦盛会,成就了辑里丝的一段辉煌。各位都是以丝为生的,想必比我了解得更清楚,我想说的是,这对于辑里村来说,是一个打破帝贡渠道的契机,因此,辑里村与沪上荣记建立起唯一的销售渠道,直到现在。”

  徐晟顿了顿,语气变得跳脱起来,“西洋生丝的出现,对我们传统土丝形成了巨大冲击,不可否认,初期的生丝是全方位领先土丝的。对于我们来说,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改良工艺顺应时代潮流,要么就是全面引进西洋机器改产生丝。”

  徐晟一针见血,丝行埭最近十年的沉浮就是整个国家丝业领域的缩影。丝行埭上都是丝商,说白了就是商贩,做的是低买高卖赚取差价的营生,要一下子适应形势转变投资理念谈何容易?!再加上毕竟是小码头,辑里丝这块金字招牌无非是充个门面自抬身价而已,实际竞争力已经相当匮乏,如果有得选择,只怕早就学沪上洋行改营生丝了。因此,徐晟所提之引进西洋机器,虽然不是新鲜提法,但仍引起了一些惊诧。

  梅立行对徐晟另眼相看,此时应该是两人久别后第一次见面,他感觉到了陌生,同时又感觉到了亲切。梅立行无法想象,一个世代蜗居在辑里村弹丸之地的帝贡家族,竟能走出像徐晟这样有能力、有技艺、有想法、有魄力的年轻人来!

  梅立行不失时机地附和一句,“不瞒诸位,我这次回国就是打算创业的,我已经联系好了法国最好的机械铸造厂定制缫丝机器,并愿意出让四成五的份额,如有兴趣的,随时可以找我商谈。”

  徐晟闻言,与梅立行迅速交换过一个眼神。

  这一瞬恰好被几位有心人看在眼里:姜柏年会心一笑;庄明贤暗暗点头;顾琪铭则回首对儿子附耳低语。

  默契悄然已生。

  徐晟马上切换了话题,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我再来谈谈我们徐家,所谓的帝贡世家。大家都知道,辑里丝是在生丝出现之前独一无二的极品丝,从先辈手中缫制成丝逐步改良而成,并非一蹴而就。比如莲心种,是经过几代人的培育才逐渐稳定住的蚕种,而且我可以肯定,莲心种还有提升的空间;再如大家都知道雪荡河穿珠湾的水是最适合缫丝用的,可是实际上徐家缫丝用水却非真正的河水……所以说,表象如何,真代表不了什么,只要潜心努力,就能达到预期的收获。”

  徐晟特意将莲心种和穿珠湾的秘密语焉不详地透露出去,将徐家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尤其是蚕种还能提升,缫丝用水另有隐情,令人心痒难搔。就连唐玉梅也频频投来羡慕之色。

  接下来,徐晟神情慢慢变得冷峻,沉声道,“其实荣记与辑里村合作几十年的基础,也抵不过生丝市场的冲击,双方嫌隙已生,其中详情无须多说。我只说一点,三年前,徐家付出了交出家谱的代价,为辑里丝争取了价格稳定三年,难道与在座诸位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全场一静,落针可闻。

  徐晟的说法完全成立,丝行埭的兴衰与辑里丝的价位息息相关,如果辑里丝保持持续坚挺,那么丝行埭众多打着辑里丝旗号的丝商水涨船高;反之如果辑里丝走低,那么丝行埭必将陷入低谷。

  此时龙慈山不禁喟然长叹,走了出来,“当日我在沪上见到阿晟,一提及青山老弟,我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如今总算是得到了印证!辑里村徐家,了不起!诸位,试问换了我们自己,又有几个愿意将族谱交由别人,将祖业传承之正统拱手相让?徐家换得了什么?难道真的是区区三年不降价的勉强收益?”

  徐晟却是愣住了。他拟好的说辞只是从事实出发反推辑里村的作用,但是没想到龙慈山竟如此情绪激动地将这一切都归功于徐青山!这令徐晟也不得不重新审视当时父亲做决定的动机,徐青山豪爽仗义自是不假,可毕竟丝行埭的营生与辑里村并无直接关联,他真的有那么伟大无私?然而一想到这三年来父亲的颓废,徐晟不禁心头一酸。

  果然有人提出了质疑,“辑里村与荣记从来都是单一销售渠道,其价格高低与我们完全无关,辑里村稳住价格,自身收益也是相当可观的,龙会长言过了。”

  龙慈山连声冷笑,虚指了一圈,愤愤道,“好!我让你们看看清楚!”

  身边有个后生立刻递上了公文袋,龙慈山拿出两份手书文件,“这是近十年的数据,分别是辑里村卖与荣记的丝价和我们丝行埭成交的丝价,包括最高最低和平均,你们都自己看吧!”

  徐晟也瞥了一眼,辑里村的丝价明显是一个估算值,但离实际价格十分接近。可见龙慈山也是准备极为充分,两份价格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那就是辑里村丝价与丝行埭的丝价成正比,而且还有弹性,其中五年前有一次非常明显的下挫,两组数据一比较,丝行埭丝价下挫的幅度远高于辑里村。

  众人沉默了。

  龙慈山又是冷笑,“怎么?现在还有谁能否定辑里村对于丝行埭的贡献?按照我的看法,辑里村从始至终都与丝行埭的兴衰命运绑在一起,毫不讳言,辑里村是我们的中流砥柱,此番阿晟愿意加入公所,也算有我老头子的一分薄面。”

  龙慈山最后一句话,显然是着急了,却留给了一些人不快,尚未达到大圆满的地步。

  姜柏年再次向徐晟投去鼓励的目光。

  徐晟仍在琢磨父亲徐青山的一些点滴,朦朦胧胧似是而非,一时间陷入混沌,竟未察觉。身边形影不离的张启旺稍稍碰了碰他的胳膊。

  徐晟这才回过神来,微有歉仄,随即收拾起情绪,亢声道,“我觉得,三年前之事是我们辑里村迎来的又一次契机,徐家不再是帝贡世家,而辑里村更无必要守着荣记一条渠道!我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去了沪上。此时,在这里,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叫做‘回归’的感觉,就像是远离母亲怀抱的游子回到故乡……”

  说着话,徐晟不禁又看了梅立行一眼,继续说道,“辑里村加入公所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辑里村入驻丝行埭也只是一个程序问题,按照我原定的计划打算一步步实施的,现在显然已经打乱了节奏。既然如此,我便不藏拙,只是提供一些参考数值。”

  众人顿感兴趣,只有那四家却仍无动于衷。

  “我只说说这一季的情况,”徐晟示意张启旺拿出一份清单向众人展示。

  只见清单上记录得很简单,只有记录了某某丝行,多少数量,看似寥寥十数行,然而“四象”“八牛”十二家悉数在列!再仔细一看提供成品丝量,更是惊碎了一地眼镜。

  徐晟笑着说道,“这一季秋蚕其实很仓促,是我提供了诸家蚕种,按约定抽取一层茧量,而成丝后又由各家代为销售,出一成利。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清单上面一共统计了十七家丝行共计成品丝700担。”

  此言再次引起了骚动。如果按照收购价每斤七八钱的价格计算,清单上的交易额已经超过50万两白银!这个交易量明显超过了丝行埭上任意一家丝行,就连“四象”“八牛”在沪上丝行的交易量只怕也不过如此!

  徐晟傲然道,“其中,不包括卖与荣记的成品丝和蚕茧。而且,纯莲心种蚕茧一律不曾销售。”

  这下子所有人都不淡定了,尤其是几个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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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浔商之真假龙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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