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徐晟这次闭关极其重要,为了不受外界干扰,他与常伯约定,日常供给送到地窖的上一层即可。因此改换由刘旳供应后,刘旳根本见不到徐晟本人,更无从告知辑里村发生的一切,他只能耐心等待。
有徐有望的隐线秘法,结合几位缂丝匠师的经验传授,两者有极大的互通,再加上家族传承的深厚底蕴,徐晟仅仅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把关键要素掌握,更多的时间则花在手法的运用搭配,极耗精力。由于最终成袍事关成败大局,徐晟不得不慎之又慎,直到第三天才开始最后一道隐线工序。
真正开始之后,徐晟发现隐线工艺纷繁复杂,尤其对于自己这个新手来说,必须集中精力达到忘我的境界,并且还需要尽量保证工作的延续性,甚至他还发现,隐线工艺似乎不需要助手,或者说旁人根本无法介入,哪怕是彼此技艺水平相当的人也不行,他还觉得不同的人制作的隐线工艺,似乎最终达到的效果将会因人而异,这或许是徐青驰不轻易传授徐有望的关键原因。
徐晟决定从下摆的衔接入手,因为相对整体而言这是最不起眼的地方,是绝佳的起始点,可以由易到难争取到一个适应、熟练的过程。慢慢地,徐晟不断地在实践中领悟诀窍,在质量和时间之间寻求平衡点,龙袍各组成部位渐渐合拢成一个整体,但是越到后面,从局部到整体需要兼顾的衔接就越多,而且容不得有半点差错。
徐晟闭关已有五天,距离徐青山被掳也有两天,还差一天就是对方给出的最后期限。
张启旺时刻关注着公所以及南林诸家的动态,但是事关行动机密,公所方面没有给他明确的说法。常伯从太湖边回来,只在辑里村逗留不到几个时辰便不辞而别,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张启旺和刘旳去他的住所查看,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日常所用物品均摆放整齐并无异样,两人商议无计,便来找吴氏求个主意。
吴氏此时全然没了主心骨,整日以泪洗面也无济于事,听闻连老常都走了,便以为是自己前番拿言语冲撞了他,心中更是后悔,此时却顾不得他。
吴氏着急问道,“如果到了今天晚上,阿晟还不出来,那明天又该如何?”
张启旺与刘旳对视一眼,张启旺回答道,“我从南林那边探来的口风,顾家和庄家应该都有所动作,至于具体情况却是不知;姜师爷那边据说已经在庙港安排了营救的人手,是张侍卫官亲自带人去的。”
吴氏稍稍心安,却又问道,“已然似这般安排,我们却都帮不上忙,真真急死人了。启旺,你是有主见的,你看要不要让刘旳给阿晟送饭的时候,在饭菜里留个纸条,也好让他知晓,我真怕万一到明天有个闪失,如何向他交代?”
刘旳抢先说道,“主母说得是,我都想直接待在那里等家主出来当面跟他说呢,可是每次启旺哥都不让,现在连常伯都走了,难不成真要等到事情无法收场?天晓得家主什么时候能出关啊?”
吴氏连连点头,望着张启旺。
张启旺心中早有计较,微一咬牙,劝道,“主母请放宽心,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我觉得还是应该为家主争取更多的时间。整个事情的关键就在时间。”
吴氏紧皱眉头,语气已然不善,“启旺,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如果明天阿晟不出现,王诚那些人会怎么样对待青山呢?阿晟是我和青山唯一的儿子,我这个为人妻为人母的,我如何等得起这个时间、等得起未知的意外?”
刘旳还想帮腔,被张启旺狠狠瞪了一眼。
吴氏冷然道,“你两个不用在我面前做鬼脸,刘旳,你给我带路,我去见我儿子。”
刘旳忙不迭应声。
张启旺急忙拦住去路,“主母,您不能去。”
吴氏呵斥道,“你给我让开!你须知道辑里村就是青山和我家阿晟做得主,老常走了,你再拦着我,你也须走!左右都是树倒猢狲散!”
张启旺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不比常伯年长,火气也盛,被吴氏的尖刻言语激出几分怒气,当下甩手一指刘旳,“主母都说了,左右是树倒猢狲散,你要是敢坏了家主大事,我就当没你这个兄弟!”
刘旳愣住了,他从来没见张启旺这般,当下也是嗓门大了起来,“张启旺!不做兄弟就不做兄弟!我偏要带主母去见家主!”
吴氏倒也迟疑了,他分不清这哥儿俩到底在唱哪一出,只是听张启旺口口声声说家主大事,心里不免又生疑惑,不禁问道,“那好,你跟我说实话,阿晟天天躲起来,到底在做什么事?雪娇那丫头都告诉我的,制袍的物件可都是在她这里,难道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大事?必须要阿晟如此神秘?”
张启旺连忙趁势反问道,“主母您好好想想,目前我们辑里村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吴氏没好气地回答,“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制袍了。”
张启旺又道,“那老家主被人掳走,对谁最有利呢?无非就是荣记!咱先不管是不是荣记在捣鬼,但是他们的目的就是用老家主来牵制我们,让家主无法安心完成重要的工作!”
吴氏气势一弱,勉强点头,“话是不错,但是我们还有选择吗?”
张启旺笑了,“如果荣记收到这个消息的话,您猜他们会怎么做?”
对于这种因果关系的弯弯绕,吴氏显然一时还转不过来,茫然摇头。
张启旺神色严肃地说道,“如果我是荣记,我就会在现在这个时机向特使提出交货请求,那样的话,我们就会真正陷入困局,因为我们此时没有核心人物可以应对。但是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们已经完成除隐线之外的全部工序,荣记从来不是善男信女,他们之所以暂时还没启动这一步,那就说明他们那边的进展并不顺利,还不足以对我们形成致命一击。”
刘旳这才恍然,赶紧说道,“嘿,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明白过来了。他们掳走老家主,目的就是最大程度干扰影响我们,但是他们没想到我们对家主封锁了消息,从实际效果来说,他们的企图是落空了的。相反地,他们自己那边进展不如预期,而我们这边家主闭关却给他们制造了极大的困扰,照这么推断,他们似乎应该比我们更着急。”
张启旺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我猜南林那几个老狐狸肯定也是这么盘算的,只要控制荣记不出手,老家主的安全就可以得到有效保障,按照他们地位和影响力,可以有无数个办法拖延荣记那边的工期。所以话说回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件事荣记就撇不清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与他们清算。”
吴氏即便再愚钝,也总算是听清楚了,但她还是有疑问,“那如果青山的事,跟荣记没有关系呢?坊间都把太湖强盗传得甚是凶煞,而且那王诚还把董家孩子弄成残废,如今他跟了太湖强盗,我觉得还是应该让阿晟来拿主意才行。”
张启旺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他没想到费尽心机的劝说,竟然还是无言以对,吴氏夫人只需要拿徐青山的安危说事,就足以令所有人闭口,毕竟一切都是猜测,谁又能敢保证徐青山不受任何伤害呢?如果对方狠心送来哪怕徐青山的一缕头发,这个责任都不是他张启旺所能承担的!
思虑再三,张启旺仍然坚持自己的判断,但是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主母,咱们在从王诚说起,他的目标就是家主,他带走老家主其实是无奈之举。这伙痞子在村里游手好闲却又眼热旁人收益,要说与人结死冤家却也未必,董家包括再之前的黄家,都是在争斗中造成的伤。说到底,这种人是有奶便是娘,如果家主同意他们回来的话,没准他们还真的会动摇,所以我不觉得他会对老家主下狠手。”
“那可是太湖强盗!”吴氏情绪又激动起来,自顾招呼起刘旳,“走吧,带我去找阿晟。”
刘旳此时已然被张启旺说服,他深知其中利害,一旦徐晟被打断,其后果无法预料,如果影响到与荣记竞争的最终结果的话,自己将成为第一个罪人。想到这里,刘旳支吾道,“主母,我看还是稍微再等等吧。您看,这不才晌午嘛,咱就等到天黑,没准家主就收工出来找我们了……”
“不用找我了,”徐晟昂首阔步进门。
吴氏顿时眼泪止不住了,“我儿,你终于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徐晟恭恭敬敬给母亲跪下,“我在外面已经有一会儿了,事情我都知道了,娘你放心,我保证不让父亲受到半点损伤。”
吴氏失惊道,“傻孩子,你不会是真的要去庙港吧?”
徐晟起身把母亲扶到坐凳上,“既然人家指名道姓要我去的,我又怎能不去?我倒想看看,那王诚做了强盗,现在有多大的气候!”
现在又轮到吴氏畏首畏尾了,徐晟知道她性子柔弱且反复,好生宽慰几句,让刘旳陪着她,自己却招呼张启旺出门,“走,先去看看素芹姐和雪娇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