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旺几天前就明确地告诉王素芹和李雪娇,现在出现的局面已经不是他能应对,一旦荣记发动后续手段的话,最关键就是她们手中仍在赶制的龙袍。因此,李雪娇竟是发了狠,连续三天不眠不休,王素芹也只是勉强稍稍有个间歇,终于在徐晟出关之前将全部的工作完成。
徐晟赶到绣房,却见两人实在是困顿得不行,径直在绣房里搬来一张大大的竹榻睡下,李雪娇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竟是一只手搂着王素芹,睡姿甚是娇憨,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按住黄澄澄的龙袍,生怕有人会把它夺走。
时值深秋,渐有寒意。徐晟担心两人受凉,忙让张启旺从厢房里拿了条清爽的被褥,小心翼翼地为她们盖上,又轻轻牵扯着想拿过龙袍来看,不料小丫头的手拽得甚紧。徐晟不由得苦笑,与张启旺转身到了祠堂里说话。
徐晟拍了拍张启旺的肩膀,情绪稍稍有些起伏,说道,“启旺,这几天辛苦你了。”
张启旺微觉诧异地望着他,乃道,“我不辛苦,辛苦的是素芹嫂子和雪娇妹妹。”
徐晟点点头,“跟我说说常伯的情况吧。”
“常伯?”张启旺似乎有些埋怨,“说实话,我觉得这次常伯似乎有些反常,有些事情可能是我多虑了吧,但前后一串联,总觉得有那么点异样。”
徐晟不置可否。
张启旺仔细想了想措辞,继续说道,“老家主出事之后,他先是让黄麻子招呼黄、周两家的后生追出去的,后来我又到南林搬去了救兵,直到线索集中浮现到庙港之后,他反而把人都撤了回来。他是一同回来的,然后又不知所踪。我猜测他孤身一人去了庙港,若说他为了老家主犯险,本是无可厚非,但是他这样负气莽撞,难免有所闪失,到时候真怕平白让我们多了一个掣肘。”
“负气?怎么回事?”徐晟忙问。
张启旺赶紧将吴氏夫人与常伯的口角告知了他。
徐晟闻言眉头一紧,原先他是自认为非常了解常伯的,可是最近半年多来发生的诸多变故,让徐晟不得不从新认识自己身边最亲近之人,比如常伯,再比如自己的父亲徐青山。常伯也许是最了解辑里村底细的外姓人,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徐晟比张启旺考虑得更多,他觉得常伯此行的目的或许并不单一,很可能他还发现了其它线索。
不知何时,李雪娇出现在祠堂的门口,凌乱的头发还未收拾,红肿着大眼睛滚动着泪花,双手捧着无限接近完成的龙袍,呆呆地望着徐晟,呢声说道,“表哥!你终于来了。”
徐晟把龙袍接过,婆娑着光鲜顺滑的质感,不由感慨道,“就是为了这样的物事,却不知侵浸了多少人的心血!”
小丫头感同身受,不禁“哇”地哭出声来,哭倒在徐晟的怀里,双臂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将徐晟紧紧抱住。
徐晟轻轻地将她掬拥着,用手指温柔地擦拭眼泪。
李雪娇发现被表哥这样抱着竟是如此的幸福,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涌出,整个娇小的身躯就像要钻到徐晟身体里一般。
徐晟渐渐地感觉到些微的不适,他发现眼前这个从小就粘着自己的小跟屁虫长大了,已然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略显规模的胸脯紧紧地挤压着自己,那份柔软、那份青涩正在逐渐唤醒某种最原始的情绪。徐晟微微挪动,想要把她稍稍推开,不料小丫头却不管不顾地将他抱得更紧,直到她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表哥的一些异样反应,一张俏脸顿时红霞密布,这才松开了手臂,眼角掩饰不住羞涩,更带了十分的甜蜜。
张启旺是过来人,此时故意咳嗽了一声,看似打断了两人的这份温馨,实则却将气氛变得更加旖旎。徐晟尚可,雪娇羞得几乎将臻首低到无以复加。
王素芹也出来了,她面容之憔悴丝毫不亚于雪娇。
徐晟心中感动,“素芹姐,这段时间辛苦你和雪娇了,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交给我吧。麻烦你带雪娇回家好好休息吧。”
李雪娇微微嘟起小嘴,刚想说什么,却被徐晟又补充了一句,“只有休息好了,才有精神做事,或许过几天还有重要的任务。”
如此,李雪娇便不再坚持,与王素芹一同离开。
徐晟目送两人远去,收拾住了心情,问身边的张启旺,“你觉得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张启旺一直就在考虑这个问题,并且已有了初步的构想,“除了老家主安危的牵绊,我们能做的一切都已经完成了,而且肯定是在荣记之前,我认为条件已经成熟,只有家主你才能做决断。”
徐晟当然知道他的意思,笑着问道,“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张启旺有些勉强,“我是不可能代替你的,不过你要是非要我说,我更倾向于直接拿着龙袍去松江,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在徐青山这件事情上,张启旺认定其背后必然有荣记的影子,这种判断近乎执念一般。因此按照这个逻辑,荣记的目的无外乎最大程度牵制徐晟和辑里村,龙袍已经制成就意味着荣记计划的落空,去松江倒逼荣记无疑是明火执仗上门打脸。
徐晟沉吟了一会,问道,“你就这么肯定王诚一伙与荣记有勾连?”
“我晓得你的意思,”张启旺细细分解道,“王诚是个报复心极强的,所以跟董痞子结了死怨,同时他又算得上是识时务的,顾家放话要为董家讨公道,这对王诚来说就是震慑,毕竟他不是太湖强盗,即便做了强盗,也没什么根基,只能夹起尾巴做人。所以,他这一次又摸进来,必是在某些人指使甚至是威逼,不得不铤而走险。”
徐晟摇头,“但那也不能直接判断就是荣记。”
“除了荣记还有谁?”张启旺实在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你还记得黄麻子那档子事吗?”徐晟对黄麻子的事情始终耿耿于怀,从其作风行径来看,似乎是太湖强盗所为无疑,但是就结果来看,二次报复把人打了个不致残的皮外伤,外加不痛不痒的拿走少量银票,之后便销声匿迹。与其说是报复,倒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试探,隐隐还有其它目的,而当时袁锋的态度也存疑。
张启旺的确疏忽了这一点,经徐晟一提醒,对自己之前的判断立刻产生了动摇,“家主,你的意思是,除了荣记之外,还有人对我们辑里村倍加关注?要真是那样的话,老家主的安危又不得不从新考虑了。”
在经历了这么多风雨之后,徐晟早已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尤其是他与之周旋的无一不是老奸巨猾的人精,从荣记父子到“四象”“八牛”,从常伯、苏成到夏奇、袁锋,甚至还有自己的父亲,走到今天这一步可谓殊为不易。徐晟必须转换各种角度来审时度势,因此他的成长速度之快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在黄麻子受伤这件事情上,他从未放下过,可是他越是留意越是没有痕迹,就越让他不安。甚至,徐晟觉得,如果说夏奇的出现是揭开辑里村风雨序幕的话,那在夏奇之前,很可能就有提前布局,仿佛一切的背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推动着事情的发展,这种感觉令人倍感压抑。
张启旺迷茫了,他向来以冷静睿智自居,此时心头却涌起了强烈的无力感,喃喃像是在自语道,“如此说来,直接向荣记进逼的做法太过激进冒失了……那我们究竟该怎么办呢?”
“缓两天吧。”徐晟轻叹一声道,“再给荣记一点时间,现在距离中秋过去已经有三天了,如果没有出现太大的意外,荣记应该就在这一两天内完成,我也想看看,在青驰伯伯的指挥下,他们能达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对了,你马上通知南林那几家,就说我已经出关了,他们该知道怎么做。”
一说到南林那几家,张启旺猛一拍脑门,“我都给我忘记了,梅家二公子就在辑里村,老家主出事的第二天他就来了。”
徐晟微怔,旋即将其来意猜出了几分,不由地笑了笑,“他是个明白人,不过这次来恐怕也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罢。他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
张启旺应了声,刚迈步却又说道,“唐家那位女掌柜也来了。”
徐晟笑意更盛,“看来他们的好事近了呀,那就一并请他们到我们徐家本宅来吧。”
“这合适吗?”张启旺解释道,“唐家那位是昨天到的,我也听闻她与梅家公子的事,可是他俩见面也就打个招呼,话都不曾说得几句……”
徐晟哈哈一笑,“他们都是来找我的,那就得听我的安排。”
张启旺这才过去请人,徐晟则立即返回本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