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声动静，将本在发呆的林楚歌拉回了神来，如今只低眼望着跟前那个突然匍匐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眼神依旧有些空空的，似乎尚且还反应不过来他究竟是在做什么。
路世骁没能望见她的目光，只是轻而颤抖地说道：
“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及时找到你，是我没有完完全全地照顾好你……楚歌，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从来不是那样啰嗦的人的，也从来不是那样肯轻易低头认错的人。平常时候，甚至总高傲固执得让人忍不住咬牙切齿。
然而这一次，他却在林楚歌的耳边不知道说了多少声的对不起，一直到喉咙沙哑，一直到变了调子，也还是没有停歇。
林楚歌一点点地放开了抱着路世骁的手，瞪着一双肿得如同桃子一般的眼睛看着他，只觉得视线里的他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连带着他的声音，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起来。
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如果是梦，为什么她的心会疼得这样真实，甚至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如果是现实的话，为什么……为什么跟前的场景，却是这样的虚幻，好像脚下踩着一块随时都要四散而去的云朵，让她随时都要掉下来。
林楚歌盯着他好几秒钟，只突然间突兀地笑了一声，声音如刚出手的小猫般低弱地唤了一句：“路世骁，我好像……”
还未等路世骁抬头，林楚歌便只感觉眼前一黑，而后身子便再度往后沉去，失去了别的意识。
林楚歌不知道这一次自己究竟沉睡了多久，只能够依稀分辨清醒和模糊之间的界限究竟来临了多少次。
有许多次，林楚歌甚至已经隐隐约约听到了路世骁和医生护士交谈的声音，似乎是在说什么“患者求生欲望极低”，还是说什么“患者主观不配合治疗”，护士的声音也从法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中文，只是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依旧没变。
大抵……是从法国的医院转到了中国的医院而已。
她也能够感觉得到路世骁握着自己的手，一遍又一遍喊着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让人心疼。
林楚歌知晓自己在无数个时刻其实已经快要清醒过来，却如何都不愿意借着这个劲儿真真实实地醒过来，只任凭自己重新沉溺到那一片混沌中去，做着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度过一天又一天。
睡吧，睡吧，只要睡着了，孩子便不会离开自己了……她分明一直都还在自己的肚子里头，怎么会这样轻易地就离开呢？
林楚歌在反复地自我暗示着，丝毫不顾路世骁每天的祈求，好似只是抬一抬眼皮，对于她而言都是极为残酷而难以容忍的事情。
她从小到大，都不是任性的小姑娘。在那样的生长环境之下，想要任性也实属一件难事。
然而此时此刻，长到二十多岁的年纪，她却想要任性一把。
就此沉沦，不要醒来。
然而林楚歌这样的美梦却并没有随心所欲地做多久，很快，病房里响起的一声尖刻的笑声，将她从这等自欺欺人的混沌之中飞快地拉到了现实之中。
——“林楚歌，你也有今天。”
她只感觉心中微微一刺，蓦然睁开眼睛来，与跟前的女人对视了一眼。
在认出来人后，她在心中也不禁有些无望地讽笑了一声。
这都是些什么狗血剧情，在她终于决定抽身梦境的第一眼，居然望见的是这么一位古早的冤家。
跟前站着的，正是许婧怡。
她来时显然是盛装打扮过，从头到脚都闪闪发亮，好像是在彰显自己新换的造型团队有多么优异。
而她如今闻风而动，想必也不过是来看自己笑话而已。
许婧怡似乎被林楚歌眼中一瞬间迸出的冷意骇得退后了一步，脑中一瞬间掠过此前林楚歌究竟是如何暴力对待自己的嚣张模样，一时心中难免也有些惴惴。
她可还记得自己被林楚歌强行剪掉的头发，让她那段时间可是吃了好大的亏。
然而许婧怡随即也很快反应过来，无论此前的林楚歌再如何凶悍，她此时此刻也已经躺在病床上了，像是个废人一般，根本无法动弹，看起来着实无法奈她如何。
看到了这里，许婧怡这才算是放心了许多，仗着林楚歌无法自由活动，重新端起了那一副盛气凌人的气势来，再度轻蔑地从鼻腔里凉凉地哼笑了一声，又仪态万方地整理了一番鬓边的发丝，一边悠悠凉凉地说道：
“之前我听说你这段时间一直昏睡不醒，水米不进，结果我今天才第一次来，就看到你醒了，天底下有这么恰巧的事情么？原来你都是为了装可怜让世骁哥天天陪着你，所以才这样的啊……未免也太过有心机了。”
林楚歌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若是换做平常，凭借着她这不服输的性子，定然会是会反唇相讥，甚至是直接以武力解决的。
毕竟在往常时候，便是十个许婧怡，她也能够打趴下，根本用不着多费口舌。
然而如今她这虚弱的身体，着实是没办法让她再爆发出这样大的战斗力，也没有心情跟这个明摆着是来看自己笑话的人唇枪舌剑。
许婧怡见此前一向跟自己针锋相对的林楚歌如今竟然没有回应的意思，只当做是林楚歌如今终于害怕了，不免更加得意起来。
这个女人此前那不是很嚣张么？不是仗着路世骁的宠爱和偏袒不可一世么？
现在好了吧，得意忘形后，遭遇了这么大的打击，定然很难受吧？
等世骁哥哥同情心理消褪以后，想必一定会因为这件事而厌恶她的。
毕竟怀孕都怀孕了，居然还出去乱跑，真是活该！
一想到这里，许婧怡心情大好，连带着语调也上扬了好几度，只故意在林楚歌的跟前自问自答道：
“说来也是，一心想着跟着世骁出风头，来巴黎做个慈善镀个金，来圆满你这贵太太的人设。只可惜啊，这慈善也是得看人心诚的，老天爷不仅不买你的账，还要把你的孩子给收走了，真是可悲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