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歌在滞愣了几秒钟以后,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她想要如同电视剧里那样,一把推开跟前的男人,继而大声地对着他大声嘶吼“不可能!”。
她也想要现在就马上跳下病床去,逃开这个处处充满自己厌恶的味道的地方,逃开这个残酷的事实……亦或者是说,逃到那个虚妄的梦境里头去。
在那个世界里,她的孩子还没有出意外,安安全全地降临在了这个世界上。
那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走路一蹦一蹦的,连带着头上绑着的羊角辫也一蹦一蹦的……长得像谁呢?反正肯定是要比自己小时候要来得可爱多了,会不会更像是路世骁一点?
然而,这个问题她还没有来得及得出结论,怎么就已经回到现实来了?
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甚至还没有机会从她的肚子里头出来,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看一看自己的爸爸妈妈,看一看自己的哥哥呢!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意外?
她分明这么喜欢她,全家人都这么期待这个孩子的来临,为什么老天爷却会在这种至关重要的时刻,跟她开这样的玩笑?
林楚歌调动着混沌的大脑飞速地思考着,自以为自己的思维在高速的旋转,实际上却只能在一个死胡同里打着转转,却还不自知。
她如果不来巴黎就好了。
她如果不来参加这个破慈善晚会就好了。
她如果能够安安心心地在家里养胎就好了。
她为什么要去楼上换衣服?
她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她为什么不乖乖地待在房间里头不动?
在下楼以后,她为什么不及时就医?
这其中无论哪个环节避免了,她是不是就可以保得住肚子里头的孩子?
所以……发生这一切的主要责任人,是不是就是她自己?
肯定是的……肯定是肚子里头的小姑娘嫌弃她不够尽职尽责,这才不愿意到这个人间来的……
是她的错,是她的错……
望着怀中的小妻子那逐渐涣散,不复往日明亮的眼瞳,路世骁眉目微沉,眼眶有不易察觉的微红,却依旧强自维持着镇定,轻轻地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起来:
“楚歌,楚歌,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我们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他的语气沉重,然而手上的动作却是尤其的轻。
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怀中的小女人此时此刻像极了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全身上下都分布着脆弱易折的神经,好似只要轻轻一用力,就会“啪啦”一声地四处破裂粉碎开来。
但是他又必须得拢着她。
她的触角神经随时都在奋力地汲取着来自于外界的温暖和养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将这具躯干内逐渐流失的生命力微微往回拉一些,再拉一些。
林楚歌从混沌中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地气血翻涌起来,想要反驳,然而如今虚软无力的身体却丝毫容不得她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
她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然而眨了眨眼睛,却只觉得眼皮连带着眼珠子都酸涩肿胀得发痛,竟已经流不下更多的眼泪了。
她想要告诉路世骁,他那句话是不对的。
也许还会有下一个,可是已经不是那一个了……永远都不会是那一个了。
梦中的那个小姑娘,再也不会会来了。
她在心中疯狂而无望地想着,然而翕动了几分嘴唇后,却到底是没能说出口来。
多说无益。
人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即使是亲密为夫妻,此时此刻陷入牛角尖中的她,也很难相信从伴侣口中说出的那一句“感同身受”。
终究是有什么真真正正地变了。
似乎是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微妙变化,路世骁的身子一震,继而捏住了她的手心,低沉嘶哑的语气近乎哀求:“楚歌,别这样好吗?你看着我,说几句话……随便说点什么都好,随便说点什么都行……你看着我……”
她如今已然没有多余的脑子可供转动思考,所以显得尤其的乖巧,只循着他的话风转过脑袋来,望向了他的脸。
然而即使是如此,她的眼神依旧是涣散没有焦距的,似乎只是在他的脸上飘忽着,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个可供落脚的定点,看上去像是一只空洞无神的瓷偶娃娃。
路世骁望着她的脸庞,忍不住想起他第一次与林楚歌的会面。
不是闫家的千金小姐林楚歌,而是当年还是个雇佣兵组织铜班学员,未来的敢死队预备役的林楚歌。
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会面。
她犯了错,却坚决不肯低头,被罚上电椅受刑,他便是执行刑罚的教官。
那个时候的她,长着与现在完全不一样的一张脸——很清秀,却不算引人注目,是当杀手的好苗子。
他如今回想起来,那个小女孩在他的脑子里头也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了,唯独却记着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即使是在那样残酷的刑罚之下,她的眼睛也依旧睁得大大的,倔强清亮得像是暗夜里的一道凌厉的流光。虽然一身狼狈,但依旧拥有着专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和绝不服输的斗志。
从那一刻,他便知道,她一定能够茁壮生长下去,一定能够越来越好。
事实证明,他所估算的并没有错。
她换了一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眼神更加明亮,也更为强大。
然而便是这样一个小女人,从前在枪林弹雨、刀光剑影中熬了那么多年,都不曾摧折过,如今却是生生地在他的看护之下,意外地失去了光芒。
他怎么能够感觉不愧疚?
他这辈子都对她心怀有愧。
路世骁不忍再去看她的眼睛,只低下头来,望向她已然被擦拭干净了的手。
在几个小时之前,这只手上满是血腥,那是那个小生命即将离开的一点信号。
在她昏迷期间,他用软布蘸着水,仔仔细细地将她浸润着血色的掌纹和指缝擦拭完毕,足足换了五趟水。
路世骁死死地盯着她那白皙柔软的手,喉咙里终于控制不住地溢出一声悲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