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世骁似乎是因为林楚歌这突如其来激烈的反应而惊动,略略偏移过目光去看了一眼她,笑了起来:“我没事。”
林楚歌只是谨慎地盯着他,没有开口。
虽然他表面并无明显的迹象,也早早地被爷爷送到了与母亲隔绝的地方,然而童年的阴影到底还是在他身上烙下了深刻的印子,以至于在遇到特殊情况的时候,还是使得他先行将自己代入了“罪人”的角色里去。
这样是不对的……他分明什么也没有做错……
“虽然这件事还没有过去,但是至少我已经不再是孤单一人了。我有了在意的东西,有了想要保护的家庭,总也不可能放任自己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格到那种程度——更何况,现在已经好了许多了。”
当然,路世骁不会告诉她的是,在那天他抱着浴血的她冲进医院时,在那种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他已然无法支撑这具身体,从而使得病情再度发作了一次。
时间紧迫,他不愿意放下她孤零零地在医院抢救,故摒弃了家里专业的电击设备,转而以最快速度动用权力让护士给自己来了一针轻剂量的麻醉,好能够保证在另外一个人格出现之前,都会受麻醉药量所控制,不再具有破坏性。
当然,这样做也是有风险的。
毕竟就连他自己也不敢保证,在麻醉药性过去以后,他的主人格是否能够回归。
但是那个时候情况紧急,他也只能如此。
好在,他到底是熬了过来,只是,他们的孩子却也到底是没有熬过去。
路世骁将自己从对于她的急迫只是抽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背,继而才收了回去,继续说道:
“自十六岁那年后,我就一直在控制自己。再后来,我发现越来越无法靠一己之力控制住,就干脆把自己锁了起来。所以,你要问我生病是什么感觉,我也说不确切。只知道自己一直想要翻越那座大山,最后却发现,那座大山原本就是我自己。”
停顿了片刻,路世骁回眼看她:“但你是不一样的,楚歌,你还有我在,我们可以一起翻越那座山。”
车子在家门口前停下,而男人熄了火,也就此回转过眼睛来,幽深的眼底宛如深潭,让人有些不敢逼视:“楚歌,我们可以翻过去的。相信我,好不好?”
林楚歌望着他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伸出了手指去,捏了捏他的指尖,轻声说道:“我相信你。”
她这辈子……连带上上一辈子,没有相信过多少人,也没有说过多少信誓旦旦的话,唯独剩下的这么些坚定的情感,统统都交付给了他。
才到家里,路肖农便已然迎了上去,大喊了一声:“妈咪!”
林楚歌只觉得自己已然好久没有听到这声呼唤了,当即只愣怔在了原地,一时间只感觉那干涩已久的眼眶再度红了。
果然只有在自己的家里,有亲人陪伴,才能够拥有活着的实感。
路肖农没有像往常那般如同个炮弹一般直冲扑到她身上去,在她跟前半米处便已然刹住了脚步,继而慢腾腾而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牵了牵她的衣角:“妈咪,我好想你!”
还未等她回话,路肖农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我这些天来在家里无聊坏了,一直在研究魔方,但是收集起来的魔方都没有什么大意思,所以还在想,下一个该买什么。还有还有,少年宫的老师说我进步了,说我已经可以挑战大学生程度的难题了,为此她们还出了好几道题给我,我没有全解出来,但是据老师说,这样对于我这个岁数的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小昱的成绩没有很好,所以我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过。还有还有,前两天……”
林楚歌望着他低着的头颅,以及他那刻意放缓了的动作,心中已然猜测到了几分,只哑着声音轻轻地打断了他的话:“你都知道了?”
她对于自己儿子还是有所了解的。
他从来都不是那样话唠的孩子,幼时虽然有些缠人,但随着一点点长大,已经褪去了不少活泼的因子,愈发如同他父亲一般沉稳寡言起来,如今之所以在自己面前喋喋不休这些鸡毛蒜皮,说来也不过是在努力让自己开心起来。
内部圈子闹得风风雨雨,就连路世骁的母亲也已然收到了风声,人精如路肖农,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情况?
迎接自己的时候,他说了那么大一堆话,唯独没有提起他朝思暮想的那个“小妹妹”,便已然足够说明问题了。
路肖农似乎没有想到妈咪会这样快地看穿自己,当即抬起眼来,下意识地冲着路世骁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是在传递些什么信息。
路世骁没有开口,只是对着他点了点头。
到底是父子同心,不过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路肖农便已然心领神会了,只闷闷地承认了:“嗯。”
顿了顿,他再度闷闷地道了一句:“我不希望妈咪不开心……有没有漂亮的小妹妹都可以的,但我不希望妈咪不开心。”
似乎是觉得搬出自己来还不够有说服力,路肖农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爹地和……和小妹妹,也不希望妈咪不开心的。”
望着跟前有些拘谨又努力在安慰的小包子,林楚歌只觉得心中也柔软了三分,当即只深吸了一口气,蹲下了身子来,拢住了那个小小的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妈咪会努力开心起来的,好不好?”
丧子之痛,她自认为自己无法这样轻易地走出。
然而她到底有孩子,有爱人,有自己的家庭和世界,倘若她再停滞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止步不前,又怎么对得起如今还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爱人?
说着,她伸出手指来,与他幼嫩的手指牵了牵:“我们拉钩钩?”
她本以为路肖农会嫌弃她幼稚,倒是没想到这个小家伙今天尤其乖巧,只也配合性地伸出手指头来,与她拉钩后盖了个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