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
路世骁看起来似乎被她突然而来的这句话惊了一惊，只飞快地将目光转向她，眼神之中有所询问，也有几分微妙的紧张。
林楚歌一看便知道他是误会了，只摆了摆手，哑着声音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没有轻生的念头……我还没有这样受不起打击。”
虽然脸上带着笑，然而她心中却也难免有些酸涩起来。
路世骁一向端稳持重，并非是那种喜怒易形于色的人。
如今他却还来不及掩藏，便已然在自己跟前流露出了真实情绪，显然是心中太过担忧自己的精神状况，才条件反射性地做出了这样的反应。
想来，是自己前些天时有意地昏眠逃避，也让他感觉到不妙了。
听闻林楚歌的这句话，路世骁的表情这才些许放松下来，好似是终于吁了一口气，继而伸出手来，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心：“那是怎么回事——你手怎么这么凉？”
林楚歌伸了伸脖子，乖巧地任由他如个小老头一般皱着眉头，将自己肩上披着的外套掖得紧一些。
她视线往下垂了垂，轻声继续说道：“是给我们孩子的。”
放在她衣领上的手指陡然顿住了。
虽然距离这件事发生，已然过去了一周时间。他动用权力封锁了媒体消息，没有让这件事情引起太大的话题量，周遭的人也都刻意规避提起，想要一点点地粉饰太平，好让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那一天的鲜血和痛苦，到底还是真实存在的。
而他和林楚歌，共同拥有着这一块血淋淋的伤疤。
稍稍一动手，哪怕仅仅只是简单的字眼，就已经足够使得两人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林楚歌自然注意得到路世骁的滞愣，只抬眼望向他。
这还是他们见面以后，她第一次仔细打量他的脸庞。
路世骁身上的西装依旧规整，衬衫扣子严丝合缝，乍一看起来俨然还是个商界精英的标准样子。
然而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眼下可见两痕清晰的青黑，只不过平日里被细框眼镜所遮掩了三分，并不易察觉，下颔不复光滑，长出了稀疏的胡茬，看上去有些颓唐。领带与西装的款式和颜色并不适配，也忘记了钉袖扣。
他向来在意自己的个人形象，如今却是平添了几分自暴自弃的味道，显然这些天来，他心中也并不好过，不过是在自己跟前逞强。
她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胡茬，想要对他轻松地笑一笑，然而仅仅是拉扯起嘴角这个动作，对于她而言便已经足够艰难。
林楚歌尝试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只继续说道：
“虽然……我们孩子已经没有尸体了，但是还是想要给她买一块墓地。她没能来得及平平安安地到这个世界来走一趟，但是在地底下，也总得给她留个休息的地方，总得给她留个家。未来如果我们想她了，也有个能够寄托念想的地方，让她知道人间还是有人在想念她的，她并不是一个被放弃的孩子，应该也会开心点……是不是？”
路世骁的神情微微怔忪，继而微微收紧了拢住她的手臂，轻声应道：“嗯。”
她知晓这是答应了，便继续说道：“就在林南墓园吧，你上回说过的，你父亲和兄长葬着的地方。”
路世骁愣了一下，抬眼望着她，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林楚歌平视着他的眼眸几秒钟，只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的声音嘶哑，每讲一个字都好似从喉咙里生生撕扯开来一般，并不如往日般圆润好听，然而如今落在男人的耳朵里，却像是细针扎下，既是心疼，又是怜惜。
——“我相信你两位亲人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一定也是很好很好的。我们的孩子……有了爷爷和叔叔的庇佑，想必也能开心一些。”
路世骁似有几分动容，转而轻轻地点了点头：“好，我会马上去物色。”
说罢，他用力地搂了搂她的肩膀：“楚歌，关于你和我们孩子的事情，我会追查到底，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说到最后，他幽黑的眼底隐约有一抹锈红杀意掠过，使得他周遭气场陡然冷下了三分，只是拢着怀中女人的手，依旧是温柔的。
返回医院为林楚歌办好出院手续以后，路世骁亲自开车接她回家。
林楚歌只觉得自己不过是浑浑噩噩地昏睡了一小段时间，然而如今在望向车窗外头时，却只觉得恍若隔世。
那曾经路过十次百次的路段，如今看上去，总有些微妙的不一样。
那来来往往的行人，又是为什么面庞模糊不清？
她呆呆地望着车窗外，忽而轻声唤了一句：“路世骁。”
“嗯？”
“我前两天给你买的西装呢？怎么从来没看你穿过？”
路世骁愣了愣：“什么西装？”
她疑惑地纠结起眉心来，语气好似梦呓：“铁灰色的那一件，是我和两个孩子一起去选的，小包子还给你挑了可以搭配的领带，我……”
话说到一半，林楚歌陡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般，脸色倏然一白。
她前两天还躺在医院里，水米不进，仿若废人，她腹中的孩子也早已经丧命，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场景？
她捏了捏自己的虎口，让细微的痛觉逼得自己回神，只惨淡一笑：“原来是梦。”
在医院昏迷的这些天来，她做了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以至于如今乍然回到现实以后，竟已然有些不适应了。
她的反应平淡，然而路世骁却是因此而抿紧了唇，有些严肃，半晌后，还是忍不住地轻声道：“楚歌，如果有哪天你调整过来了，我可以带你去看专门的心理医生。”
他家族性遗传精神类疾病，对于此等情况早已然见怪不怪，就连他自己也是个病人。
然而……这毕竟是他的爱人。
他看着她此时此刻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想起了当年的母亲。
“心理医生”这四个字好似代表着某个敏感处，林楚歌眼皮一跳，继而转头望向正在开车的他，眼神有些涣散，却又有些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