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陌是三天之后从公安局出来的，他的衣服有点皱巴巴了，眼睛却是透着雪亮冰冷的光。
周助理来接的他，“陶总，你没事吧？”
“没事，那是公安局，又不是私刑房，我能有什么事情？”
周助理坐上驾驶位，“陶总，你现在想去哪儿？”
陶陌闭着眼，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公司、祁阳、陶阔城，全都是需要他担心的。
他思考了良久，按着目前的状况来说，他肯定没办法陪着陶阔城出国做手术了，所以他最后说：“去医院吧。”
医院那边是安助理和小夏助理在看着，见着陶陌的面，安助理还好，小夏助理一下就落泪了，“陶总，是我拖累你和贺先生了。”
“你怎么这么说，我难道还能不顾你的性命吗？”
陶陌淡淡的，在病床边上坐下，陶阔城戴着氧气面罩，脸色发白，呼吸得很吃力，“……我爸情况怎么样？”
“董事长的情况很不好，蔡医生说，要尽快出国手术。”
陶陌动了动唇，可他能放心他爸出国吗？
他说：“我想想办法，怎么把我爸平安无事的送出去。”
病房内又陷入了死寂。
“陶总，你在公安局这几天应该没休息好吧，你去陪护床上睡会儿，我们先出去了。”
陶陌点点头，他确实是很累了，不仅身体累心绪也累，事情太多太杂，一起爆发出来，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要冷静，再冷静一点，将这些都化解掉。
睡进松软的被子里还是觉得冷，是从脚底冒上来的寒气，陶陌眯着眼睛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就听见关了灯的房间里，他爸沉沉的声音，“周鸿。”
陶陌伸手把地灯打开，“爸，是我，我回来了。”
陶阔城手一撑爬起来坐着，“……陶陌，你回来了。”
陶陌连衣服都顾不得披上，赶紧凑上去扶他，“爸爸，你小心点，别乱动。”
陶阔城也是一副累极了的样子，他的心脏连微小的负荷都快承担不住了，“……你调查的结果怎么样？”
陶陌舌根发苦。
他要怎么告诉自己的父亲？
告诉自己的父亲，外面已经被他那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搅得天翻地覆束手无策，只有他们苦苦竖起来的一道屏障，确保他什么都不会知道。
“那个人已经死了。”
这个结果也不算意外，陶阔城闭了一会儿眼睛，喃喃，“……她肯定是怨我的，就算是有下辈子，我也没脸去见她了。”
“爸，你就别想什么下辈子了，先把这辈子过好了再说。”陶陌故作轻松的口吻说道。
陶阔城对自己的状况心知肚明，“这辈子……这辈子还不知道有多长了。”
“医学上换心手术的最高纪录是30年，说不定爸你会打破这个记录呢。”陶陌伏下来，贴着父亲的手臂，眼角有了一点晶莹的泪光。
陶陌微微叹气，他这个身体崩塌的状况，十年都是上天眷顾了。
“爸，你会好好的。”
一切都会好好的。
陶阔城看了眼自己的儿子，陶陌是商业联姻生下来的孩子，他一开始对这个孩子没什么感情，一应丢给了保姆照顾，他以为孩子会被自己培养得冷心冷肺，培养成一个完美的继承人，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会表面刚硬，内里却柔软得不像话。
即使在多年不见的母亲面前，也是这样。
他想，这大概就是血缘的神奇。
“你看看你，真像个小孩子。”陶阔城笑了一声。
“我难得跟你撒个娇，老头子你一点都不领情。”
陶阔城道：“你跟我撒娇我还不清楚——公司出了什么事吗？”
虽然说风声是瞒得严严实实的，但是陶阔城不可能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既然他爸问起来了，陶陌不会坚定的否认搪塞过去，反而会让陶阔城更加怀疑，他语焉不详的说：“是出了点儿事，最近查得比较严吧，几个高管惹事了，公司在做危机公关。”
陶阔城端详着儿子的表情，不过这小子打小就精，他也判断不出来是真是假，“你不是把祁阳请回来了，有他在，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陶陌想，出事的高管里，就有祁阳啊，祁阳还不知道去哪儿了。
“是，祁阳一向都很有能力，我当然没什么可担心的。”
陶阔城轻轻颔首，“季云翳也很有能力，一个帮宁城一个帮西浦，你就要轻松的多。”
季云翳……
陶陌眼底闪过一丝暗光。
他爸聪明了一世，到底还是没跑过歉疚两个字，季云翳正是清楚这一点，借着陶阔城的愧疚步步扎稳了脚跟，也用他的愧疚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
——在知道真相以前，怀疑谁，都没有怀疑过季云翳。
陶陌垂了下眼帘，把那些情绪掩藏下去，“爸，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天天睡，人都睡软了。”
因为陶陌回来了，陶阔城的精神气足了点，“跟我下去转转。”
陶陌哭笑不得，“转什么转，爸，这会儿凌晨呢。”
“那你把电视打开，我看会儿新闻。”
“凌晨有什么新闻看啊，你休息。”
他爸要是看了新闻还了得，估计会活活的气晕过去，陶陌把遥控器扔到陪护床的最里面，“你就是睡不着，这也才凌晨，躺着养神。”
陶阔城瞥了儿子一眼，不过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他就躺下了，“你要不给我讲讲你调查的事。”
他想知道钟薇有了之后过得好不好，又是怎么死的。
他以前都没有勇气去触碰钟薇两个字，更别提去了解和她有关的一切了。
陶陌也沉默了片刻，“爸，你想听，我还不敢给你讲，我怕你受不了刺激。”
陶阔城的脖子僵了一下。
“没事，你讲吧，我受得住。”
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陶陌欲言又止，“——算了吧爸，反正她都已经死了，你知道了也没有意义，你要是实在想听，等手术完了，我们查到的东西，都拿给你看。”
陶阔城良久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是啊，人死了，还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