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乔思踏上了开往川流映画的地铁。
当然并不是因为她被骆庭川打动了。时间回到昨夜，她一打开家门，发现她的小公寓一片漆黑犹如盘丝洞，同时作为BGM响起来的是来自房东各大银行的催债信息提示声。
月底了。
这可怕的三个字对于乔思来说无异于狐狸的捕猎网，时间一到自动落入圈套。那场不大不小的火灾把她推进了很尴尬的境地：她勇气可嘉和大小姐林琳引起一场大火之后，除了骆庭川公司的乐队，行业里几乎已经没有工作会再要她了。
除非转行。
好死不死，房东发来信息：不好意思，因为房租欠费逾期，你的房子我已经租给了其他租户，限你三天之内搬出去并且打扫好卫生，我会来检查哈。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绝境？乔思想死哇。
没得选择了。说实话，她也并不是一个在音乐上有多么宏大理想的人，但手上这把沉甸甸的大提琴自她从懵懂的幼儿时期一路互相扶持到现在，她和它就是相依为命的孤儿寡母，过了这么些年，谁离开了谁都不会好过。
乔思想让这把琴无时无刻都能随地发出它内心的美妙音乐，即使有时候在外人听来，那只是咯吱的锯木头声。
她从来对命运的安排都从善如流，骆庭川的乐队已经变成了唯一选择，但至少还有选择，只不过这洪水猛兽难驯化了点。
下地铁之前，她收到了微信提示声，居然是方然。
方然给她发来一段录音：【在街上听到一段很不错的音乐，但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求助。】
乔思点开，是维瓦尔第四季的《冬》，她回复过去。很快，方然发来谢谢，附上了一张可爱的爱心图，问她现在在做什么。
乔思：【在面试的路上。】
自从上次又遇见后，方然偶尔会给她发一些信息，都是不太重要的生活琐事。方然性格很好，干净利落又博学，慢慢的乔思也觉得好像多了个朋友。
方然：【祝面试顺利，通过了一起庆祝啊。】
乔思笑了笑，回复：【好。】
收起手机，她深呼吸一口气，走下地铁。
川流映画大楼八层，乐队面试间。
乔思抱着她的大提琴，迷茫的望着面前的三个面试官，不是说好走后门的吗？怎么还如此正式……坐在最中间的，自然就是连头发丝都梳得一丝不苟的骆大ceo。
他今天穿着普普通通的西装，一张并不普通的扑克脸，看起来一切无常，可是撑在下颌处的手腕却露出了崭新的手表和袖扣，在阳光下微微闪人眼球，好似一辆刚被雨水冲刷得清爽精神的小汽车。
她瞬间觉得自己对比起来实在是太随意了。
忽然，他抬头和她对视了一秒，她吓了一跳，立刻别开眼。
“乔小姐，”左边的面试官将乔思拉回了现实，“我们公司旗下的星船乐团是专门为电影配乐工作的，所以，也和其他乐团的审核标准不太一样。”
乔思别开头，回应：“这个我明白。”
“那你可以开始了。”
乔思深呼吸一口气，扬起琴弦，但即使是低着头，她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只不过是骆庭川而已，怎么居然让她莫名紧张了起来？
她昨夜练习了一夜，拉的是《蜂蜜与四叶草》的配乐。拉了不过一分钟，面试官皱了皱眉……乔思拉琴非常有她本人特色，她的琴音是一只抓蝴蝶的小熊，眼前如果有无数只蝴蝶，她会伸手抓住一只，没意思了再放掉，再去抓另一只。
非常悠扬的琴音，但是过于不定性了，按道理来说，这种人是绝对不可能录用的。
面试官紧张地看向身边的上司，只见此时的骆庭川闭着眼睛，手放在腿上，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击着腿，似乎有些享受。
面试官大惊，这么难听的琴音，要是按照上司以前的性子早就喊停然后把人羞辱一顿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三分钟之后，乔思终于拉完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拉了什么，在那个过程中，她的脑海里全程在演奏一场怪异的激烈的交响曲，像是电影里靠近危险的某个时刻的BGM。
她拉完了，但是抬起头去看骆庭川的那一刻，胸腔里才真的开始震动起乐曲。
三个面试官擦了擦汗，目光齐刷刷看向骆庭川，等着他发话，而乔思已经开始神游天外。
如果说，造成这个局面是她自作自受的，那么第一件事就是不应该送他巴赫招惹他——
骆庭川微微抬头，发出没有感情的疑问：“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乐队拉琴？”
“也不是，”她坦诚，“最常拉琴的地方是街头。”
“哦，确实拉得很差劲。”
呵呵，送了巴赫也就算了，她最不该做的是将他和其他男性放在同一个划分等级里，他就是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冷血动物——
“不过，你还是被录取了。”骆庭川扬起唇角，面试官大惊失色。
他露出大发慈悲的笑意：“作为我的助理你很合格。”
乔思承认那次告白是她的错，时到今日，她也明白骆庭川说的对，是她欠他的，如果他需要自己那么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即使他是个混蛋。
谁让她是一个披着绿茶婊的皮却又充满圣母光辉的少女呢！
而骆庭川似乎对自己的决定很满意，乔思一个水平那么差的业余，当然不能冒然进入专业乐团，但做个端茶倒水的小助理还是非常够格的，只不过给别人台阶下这种事骆庭川可从来不会干。
骆庭川眼皮一掀：“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没有一点长进。水平真的很差，不过……作为我的助理足够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第十九任助——”
“可以，”乔思打断他，“你的其他条件我也可以答应，但是，我要三倍工资。”对待非人类那就要非暴力不合作才对。
只沉默了三秒，骆庭川居然立刻答应了。
原来他只是没有心，并不小气，乔思突然悻悻后悔没有要五倍，毕竟能被钱羞辱真是太爽了。
离开面试室，乔思心情大好，正准备去吃个大餐，走了两步又回来了，她忘了一件事，这要是往后真给骆庭川做助理兼恋爱顾问了， 还不得定个严格的合同才行，没有法律的保护她一介屁民哪能斗得过可怕的资本主义。
美滋滋的又回到门口，正打算敲门。
“骆先生，您不会真打算把那个女孩招进来吧？我以为您之前想找她是为了出出气，现在是什么情况？您在开玩笑？”
她停住，猫在了门口。
“我是认真的。”听起来是骆庭川的声音。
“认真什么？您看她的简历，大学都没念完，这根本不符合公司招人的要求，你为了她打破规矩也得有充分的理由，你在董事会的形象已经——”
“当然有充分的理由，我是为了治病。”
“你不会对那个女孩……”
骆庭川打断了对方：“怎么可能，这些年来我痛苦了这么久，不能就这么算了，只不过接下来要怎么做，我还没想好。”
……
尴尬了，乔思之前也以为骆庭川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意思呢，原来别人只不过想报复报复她让她不好过罢了，乔思气到无语，世界上怎么还有那么锱铢必较的无聊人啊！
接下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整她呢，她想起重逢的场景，骆庭川就是被员工讨伐上了新闻，大魔王的口号横幅历历在目……
她死定了。
乔思离开后，骆庭川坐在落地窗前沉思，身后的人事部主任还在叨叨。
他不耐烦的抬了抬手：“不要再说了。”
人事部主任：“可是……”
骆庭川：“我要留下她。”
乔思气呼呼的离开川流映画，站在大楼下，她停住脚步。
这还是她第一次那么近的仰望着这座大楼。
西洋与现代结合的建筑，流畅又古典的线条，精致得有些和沉闷的城市格格不入，大楼下的摆钟走得很慢，仿佛将时间都定格在了这里。
大学时期一直作为系里边缘人物的乔思，很早以前就在杂志上经常看到这座大楼。
川流映画的乐团在国内已经是顶级的级别，更因为做过很多有趣的策划多次上热搜头条，在年轻人的圈子里正炙手可热，几乎是大多数年轻乐手的梦想，也是她的。
她突然胸口一缓，装不下去逼了，现在，她乔思，终于！进入了！最顶级的！川流映画！
虽然只是个助理，但是都成为ceo助理了，进入乐团不就是分分钟的事吗……
完全忽略了这两个职位的差别之后，她现在的心情就是很想炫耀，想立刻站在把她踢出乐团的林琳面前炫耀一遍，这可是川流映画啊！不管是不是走后门，进都进了，她就绝不打算再离开这里，她要稳稳的在川流映画的乐团里获得一席之地！
“你站在大街上笑什么？”
一个冷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乔思上扬的嘴角立刻停住了。
身后那辆熟悉的黑色车子停在路边，骆庭川正从车窗疑惑的望着对大楼傻笑的她，漠色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看傻子的眼神。
乔思愣了一秒，立刻鞠了个躬：“领导好！”
变脸的功夫让骆庭川愣了下，随即露出笑容，阳光下，乔思总觉得骆庭川这个笑和之前有些不一样，让她有那么些许……毛毛的。
“明天早点来报道，我们还要详细谈谈其他事情。”
“是！”
抬头见他还不走，乔思以为他要载自己，她扶了扶肩膀上的大提琴，寻思着要不要上去，结果还没抬脚呢骆庭川直接启动车子走了……
吃了一嘴灰，乔思忽然一下子明白过来他那个笑是什么意思了。
那是，捕猎胜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