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每个月的十五号得操办一场低奢的家宴,菜品菜色之类倒是其次,主要是为了给家中最大的活佛汪老爷子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家宴的形式极为素简,讲究不铺张浪费,不对外开放。
今日受邀的两位是汪夫人的亲妹妹陈立冬与她的女儿陈若冰,论远近亲疏,够得上一家人的标准,算是没有坏了规矩。
来之前,陈若冰提前和汪晟通好了气,于是他特意提前了半小时收工,没成想还是遇到了堵车,一路堵得他心发慌。
这尿意憋了许久,他简直是忍了常人所不能忍!也怪他家建在深山老林,一入夜鬼都捉不出一只来,他从市中心赶回家,二十公里的路程开了近三个小时,可不是日了狗了嘛!
从洗手间出来,他长舒一口气,如若再不“有的放矢”,下半辈子的性福该要一块儿搭上了。
其实他近几日心情挺阴郁的,前女友没断干净,三天两头打他电话哭闹,一通电话就要赔上一两个小时的功夫不止,弄得他心烦意乱。
汪晟心里嘀咕着,这人一上了年纪就容易心慈手软,这事若搁以前,那些个前任里面,哪个能像现在有地儿给她哭去,哭得像奔丧似的,能不言不语光哭就一整个下午没带消停的。
汪晟闹心得很,将手机听筒空放着移开了耳朵边,他被那端哭得唉声叹气,唏嘘不已,看来以后还是得清心寡欲地过自己的舒心小日子,苍天饶过谁?
路过自己房间去的长廊上,汪晟忽然听到从书房里面漏出来的掐头去尾的内容,那两人看似轻声细语说着体己话,可字字意味深长,惹人浮想联翩。
汪晟心生不祥的预感,隐隐揣测母亲知情着一桩见不得人的往事。
他带着这样的认知,轻手轻脚溜进了自己的房间,将锁门声控制到最细微,他无心再听着手机那端梨花带雨的哭声了,开出最后的条件:“明天我让徐助理抽空带你去挑台车。”
果然是没有用钱解决不了的事,对方听后立即停止了哭闹,仿佛在为自己的索求无du而缄默。
汪晟又在房间磨蹭了一会儿,平复着被扰乱了的心绪,他换了套衣服,这才下了楼转而去到另一幢独立的月桂楼赴家宴。
“汪晟还没到?”老爷子环视一圈,板起脸孔不甚满意,餐桌边人全到齐准备就座,就差他一人,倒是挺装门面,压轴出场,气得老爷子鼻孔里出气。
“爷爷,我刚打他电话,说是路上堵车。”汪思聪如是替汪晟开脱,在这个家,没人敢在明面上开罪汪宪平。
“哼,拿这破烂玩意儿来搪塞我,我看他胆儿是越来越肥了!”
这话一出,姗姗来迟的汪晟自然知道老爷子不是动的真格,他不急不徐从远处走来,慢条斯理地自顾唱戏道:“哟?我看看是谁胆儿肥得敢搪塞我亲爹了?找抽呢?”
汪宪平举起拐杖就是朝汪晟的腿边虚虚来了一下,找抽的人这不正自动找上门来了嘛!
“爸!当着这么多人面儿呢!我好歹也老大不小了,思聪你说是不是?”汪晟嘴一扁,冲比自己年纪还小上两岁的侄子博取同情,他实属老来得子,一家子全惯得他没影没边了,时日渐长也就得意的没了正形,见谁都是这副痞样。
未等汪思聪开损,一旁久等的陈若冰忍不住出声偷笑:“汪晟哥哥,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你记性倒挺好。”汪晟回得随意。
陈若冰这些年一直跟着母亲移居在温哥华生活,母亲体弱多病,这些年深居简出,就连父亲病故以后,留在国内的事业也是找了职业经理人全权管理,她们娘俩也乐得在外逍遥。
然而这次回国也并非纯属探亲这么简单,这一年间,陈立冬抉择再三,终于准备重新执掌国内公司开拓的新业务,而陈若冰也与所在的模特经纪公司面临着合同续约的谈判问题,谈判进行了个把月,结果并不理想,而国内各大经纪公司的嗅觉又异常敏锐,私下里已经陆续与她取得联系,怂恿她来国内发展事业线,给出的资源与价码至少是现有的三倍,她隐隐有所心动。
任谁都知道,内地的艺人只要资源丰富,包装到位,自身能力过得去,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的机会多了,上升期会来得格外迅速而猛烈,这是其他地方无法比拟的。
也是凑了巧了,这当口恰逢赶上与母亲的打算相一致,反正温哥华无非是她们娘俩避世的桃花源,父亲离世所带来的悲痛日益减轻,结成痂的疤痕,总是好过血淋淋的伤口。
汪晟佯装思索,他与陈若冰十来年未见,两人虽眉眼如初,底子是从前的底子,可岁月到底让他们改头换面,笑容和气质则是焕然一新的。
陈立冬是比较老派的思想,见陈若冰在如此庄重的场合里有失分寸,不由低声批评道:“若冰,不能没有礼貌。”
汪晟不着痕迹替她解围:“不碍事的,小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晟晟。”
汪晟见状但笑不语,陈若冰略带娇嗔地横他一眼,眼底的张牙舞爪不敢发作,在母亲的压制下只得忍气吞声。不过转而她便豁然开朗,终究是还没忘了她,关键时刻这位小表哥总是罩着自己,看来小时候建立下的友谊当真是千金不换。
幸好家宴比想像中轻松得多,汪宪平虽说年事已高,胃口却出奇好,而且能说会道,话里话外总拿汪晟开涮,特有意思,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像在说相声,陈若冰听得津津有味。
“你下次能不拿堵车当迟到的借口么?我人老不中用了是吧,觉得都用不着换着法敷衍我了是吧?”汪宪平今天特别记仇,绕来绕去绕不开这通原罪。
“我说我的爸您嘞!我公司在市中心,咱家在鸟不拉屎的地方,我是真堵车,光高架上就堵了三刻钟!一回家我急得直奔洗手间,张伯在宅子里碰见我了,这事儿他能给我做证!我说您咋和我交过的那些个女朋友似的,成天和我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过不去!”汪晟揉了揉鼻尖,嘴皮子功夫溜得很,说得绘声绘色,大有比窦娥还冤的架势。
一旁默不作声的大哥汪宗隐恨铁不成钢地觑了他一眼,这家伙从小说得比唱得好听,可也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说了谎就习惯下意识揉搓鼻尖,连自己对他的一举一动都门儿清,别说是生他出来的汪宪平了。
汪宪平自然没有当众拆穿,只听他吹得情比金坚,但一提到那些个女朋友们又让他窝气,冷嘲热讽道:“女朋友是交了不少的,没上三位数都算少说你了的,可我愣是连半个人影也没见着啊。”
汪晟是出了名的脸皮厚,从小面对汪宪平的长枪短炮,这么点抗击打能力还是有的,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反将他一军:“您准我往家里带吗?”
“那你倒是别给我净找些乱七八糟的啊!”
“人正经姑娘能瞧得上我么。”也就汪晟敢嘻皮笑脸顶撞汪宪平。
“你是缺胳膊还是少腿呀?”汪宪平气得牙痒痒,心里暗叹,自己老来得子这么个不争气的货色,恐怕是上辈子欠下的孽债,这辈子够他还的了。
不过这个小儿子着实是自己的开心果,无聊时与之解闷逗乐是个好选择,大儿子毕竟与自己年纪差得少,平日里一心扑在家业上,孙子汪思聪的性格随父亲,寡言少语,到底又属于隔代亲,总不如汪晟体己,汪晟是自己生的,不高兴了打骂一顿都是家常便饭。
一餐饭因汪宪平数落汪晟调动了气氛,倒有别于深宫别院里面的一贯风格,丝毫不显拘谨与约束。
汪晟亲自送的陈立冬与陈若冰回家,三者相处气氛融洽,汪晟不是内敛的人,陈立冬专门挑些汪晟和陈若冰小时候的趣事出来说道,瞬间拉近了距离。
汪晟不忘对她们娘俩发出邀请:“小姨,可说好了,经常来我们老宅陪陪我爸妈,人一上了年岁,就伸长了脖子盼望亲朋好友们多多走动走动。”
“这是一定。”陈立冬说得简短有力,不像是打发的口气,甚至反过来邀请他们:“待我们这间公寓重新布置一番,添几样新的家具,小姨第一个邀请晟晟来做客。”
汪家这棵高枝,她使劲攀还来不及呢,哪有将之往外推的道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汪晟欣喜,想起什么似的,愁眉担忧道:“小姨,要自备胃药不?”
陈若冰听闻这话,笑得直不起腰来,附和道:“不用不用,家里多的是!”
陈立冬不是爱说笑之人,可既然是汪晟先起的玩笑,她也不好坏了两个孩子的兴致,无奈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汪晟不是眼拙之人,他始终记得陈立冬在他印象中并非慈眉善目的主,极为沉默寡言,心思隐蔽。倒是突然逝世的姨夫,煞是懂得察言观色且尤为能说会道,笑容一天到晚挂在脸上,其中不失为带着几分谄媚与投其所好。
这是十八岁的汪晟,对这位姨夫仅此留下的一点点浅薄的记忆,如若没有一丝偏差的话。
汪晟忽然想起来,今年刚巧是陈若冰父亲逝世的第十周年。
十年的时间不算短的了,但许多小事,甚至小到一两个细微的表情和笑容,汪晟依稀能从眼前闪过某些具体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