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冰在汪晟走后匆匆追下楼,幸好他没有及时驱车扬长而去,而是一个人靠着车门抽烟,单手插在裤兜里,脚尖踢着地上一粒小石子,来来回回玩不腻似的,眼色却深沉似夜色,心事重重。
听到动静,见陈若冰折而复返,他将香烟夹在指间,问:“包忘车上了?”
“我的鞋!”
汪晟难以理解女人对于鞋子的痴迷程度为何这般执着,他也不想搞明白,努了努嘴说:“后座。”
陈若冰打开车门,只见有两个相同的拎袋并排而放,她有些欣喜若狂:“哥,有两双哎,都是买给我的?”
“不是。”
“那这双是给谁的?”
哪那么多事儿,汪晟回答不上,冷脸道:“总不能买给我自己穿的!”
陈若冰不怀好意地打趣:“看来有新情况发生,那我可得当心了,一回国就有人和我争宠。”不等汪晟开揍,她身姿轻盈地一闪,小跑进了门厅。
这一晚,本来汪晟不想折腾的,偏偏一双鞋蛊惑了他的心,于是不由自主驱车找到了汪思聪口中的那个黑暗料理一条街。
他似乎从未去过这么破落的小镇,亏他半夜里横跨了大半个S市,可眼前的景象混乱到令他咋舌。
没有交通信号灯的路口,臭味熏天的河道,桥上和马路两旁毫无规矩铺着布摆着地摊,有生意的摊主口灿莲花,无生意的摊主满脸疲惫地坐在一旁,活像行尸走肉游行在人间。
汪晟不知道他是怎么有勇气将车停到路边上,又怎么视死如归一般,踩在满是垃圾和污洉的路上,甚至绝望地朝迎面向他走来的两位姑娘问路。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哪里算是黑暗料理一条街?”汪晟问时有些难以启齿。
俩姑娘面面相觑,其中一位见汪晟大牌傍身,手中还握着豪车钥匙,眼里立即闪着精光,以为这是汪晟惯常搭讪女人们的手段,于是答得蜜里调油:“这片都是。”
显然,汪晟不甚满意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说了跟没说一样,又耐着性子问得更细致具体了一些:“路边烧烤摊摆在哪里?”
“没见着呢。”这姑娘确实没看到,汪晟心不在焉道了谢,姑娘见人要走,大着胆追问:“要留一下号码吗?”
汪晟突然明白了什么,口气森冷:“不必。”
姑娘见机不可失,变得得寸进尺,眼睛早瞥到了不远处那辆招摇过市的车,继续恬不知耻地提要求:“那能跟你的爱车合个影吗?”
汪晟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开始怀疑人生,他莫不是疯了,跑来这里找虐,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也配。”汪晟无情地丢给她三个字,大步往前寻找目标,他有种盲目的预感,直觉告诉他,他想找的人就在这附近。
身后依稀传来一记女声,说得很轻偏偏钻入了汪晟的耳:“他根本不属于这里,所以你何苦作贱自己。”
“机会难得嘛!这种男人,撩到一个是一个!”
真是大言不惭,汪晟不屑一顾讥讽道。
不一会儿,很快有城管人员开着车放着扩音喇叭,让摆摊的赶紧卷铺盖回家。小贩们手脚利索地卷起地摊就逃,零零散散边跑边落下一大堆物品,那几个没有成功脱逃的,东西统统被扣下充公。
汪晟被携裹在人潮纷乱中,巧妙地左躲右闪,成功避开了这场兵荒马乱,独善其身。
他无奈地往车的方向回走,上车后却迟迟未动,直到这片区域变得空旷而静谧,再无一个人影,他仍坐在车上留意着窗外的一举一动,就是不见她。
凌晨三点半,穿着制服的环卫工人开始清扫马路,汪晟才失笑,驱车离开。
他车速很快,一路疾驰,不忘用车载电话清扰那个罪魁祸首:“汪思聪你是不是傻,什么狗屁的黑暗料理一条街,忽悠人呢吧?!”
汪思聪向来头脑清醒,理智地回应道:“可我也没见你多聪明,就这么点地方找不到不说,还敢在电话里大呼小叫。”
这回答显然让汪晟听了更来气,直接挂断,回到家后洗个澡倒头就睡。
一睡睡了个神清气爽,起床已是黄昏时分,他一个人潦草解决晚餐,非就不信那个邪了,战斗力十足且鬼使神差又寻到昨晚的地方。
他这回到的早了些,停好车,下定决心不把这一片摸得门清势不罢休。
他依旧格格不入游走在人群里,意料之中挣到了很多回头率,可他偏生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自顾自一个摊一个摊不厌其烦地确认,终于在长街的尽头,望到了两排人满为患的黑暗料理街!
那里有一排建得低矮简陋的房屋,也有一排支着油布的大棚,甚至也有撑着大伞的临时三轮车摊位,参次不齐地挤挤挨挨在那里,从此处望去,天空中浓烟滚滚,远远就闻到一股鱼龙混杂的市井气。
汪晟管不了那么多了,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他怕真是着了魔,心一横就凑了进去一探究竟。
可是日了狗了,他运气不是一般的差,老远又听见城管的命令!
于是又碰上许多人一溜烟抱头鼠窜的场景,有些个摊主没有收的钱也来不及要了,收了钱的没能出货也管了那么多,骑着推着三轮车就跑。
汪晟昨夜经历过这人仰马翻的场景,这回倒有了经验,毫发无伤。
就在惊心动魄的场景里,汪晟万万没想到,还真就轻易在穷途末路之时撞见了茅安柒。
她仪容仪表整洁干净,头发梳成马尾,看着清新脱俗,不属于这里的任何一类人。并且她很是讲究卫生,工作时戴着餐饮厨师专用的透明口罩,默默地静立在烧烤架前,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慌乱和恐惧。
这样子的镇定让汪晟联想到自己那日里发病的丑态,她也是从容不迫地给自己做救急措失,这还真不是一般的女人,汪晟唏嘘。
烧烤架上摆满了烤到半熟的烤串,可惜顾客跑得一个不剩,她却没闲下来,继续慢悠悠烤完。
茅安柒这排算是租着固定店铺的,虽然没有相关的经营许可证,但好在稍显正规一些。她的装修风格是这一排最清新美观的,卫生工作也搞得最干净整洁,屋子不远处还有一小片绿化,她则有心地在绿化带上张灯结彩挂着闪烁的琉璃灯,让乌烟瘴气里添上一点儿理想主义色彩的烟火。
城管对有门面的业主总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私下也偶尔得到些好处,虽职责在身,但也不会真的与他们撕破脸皮。
这就是茅安柒为何还能镇定自若的原因,她还不忘朝隔壁卖凉皮的摊主抱怨:“歇业一周,上来第一天就严打,这生意是没法做了!”
摊主哭笑不得地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我们饿不饿肚子,就看城管大爷们赏不赏饭吃咯!”
汪晟没有发现,自己眼里溢出了不为人知的喜悦,慢步上前,在距离茅安柒烧烤架三步之遥的位置站定。
茅安柒忙着手头的活,察觉有人来也顾不得抬头,倒习惯性端出招牌微笑,抱歉的招呼:“不好意思,今天特殊情况,小摊打烊了。”她说完才抬了一下视线,见来人是他,笑容不减,心里倒不由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