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安柒说不上来这一刻的心情,直到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是在好多个失意的日子里想起来这幅场景,这个瞬间。
这世上有太多没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眼前的人怎么会神通广大找到这里,便算是一桩。
汪晟忽略茅安柒的失神,故作口吻浮夸地调侃:“真不容易,掘地三尺,总算把你找出来。”
火候洽到好处,茅安柒将烤架上的烤串装盘,压了压心中的惊喜,顺着话轻描淡写反问:“找我?请问有何贵干?”
汪晟来不及接话,就有一群城管虚张声势冲过来:“赶紧别磨蹭了,今天都收摊了收摊了!不是都关照过最近别超过八点收摊嘛,不听,非得来硬的才信是不是!?”职责所在,样子还是得做做。
一群三大五粗的老爷们儿成天呼来喝去,翻来倒去总归那么几句威胁,摊主们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依旧磨蹭不改,用行动证明不满。
其中一位年长的城管走近了些对茅安柒轻声解释:“茅小姐,实在为难,上级抓得严。”
“理解理解!我这就把东西收进屋!”茅安柒连忙眼神示意汪晟帮她一起收拾东西进屋,这架势指挥起人来毫不客气:“那桌椅都是能折叠的,帮我拆了端进屋。”
汪晟望了望天,连对方姓甚名谁还不知道的交情,听人说才知道她姓mao呢,这就开始使唤上人来了。
于是,粗活细活从未染指过的汪家二少,这会儿正吭哧吭哧做苦力呢。
茅安柒动作比他利索多了,室外放着的杂七杂八的东西一烟溜被她扛进了屋。
屋子里没开冷气,热得汪晟出了一脑门的汗,茅安柒见状,赶紧递给他纸巾擦汗,两人没来得及说上话呢,茅安柒又被刚才那个对她和颜悦色的城管给喊了出去。
这情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话要说,而且这话特地是为了避开汪晟才能说的。可汪晟哪管这三七二十一,像条小尾巴似的粘在茅安柒身后,茅安柒转头示意他进屋歇着,他依然纹丝不动站在她边上,弄得老城管吞吞吐吐,有苦难言。
汪晟无动于衷,茅安柒只好笑得若无其事编故事:“老徐,这我表弟,刚从乡下过来,人生地不熟还没适应过来呢,粘我粘得特别紧,天天寸步不离的!”
乡下人?
粘她粘得特别紧?
天天寸步不离?
这女人扯起瞎话来简直能假乱真,表情特别认真执着,眼里盛着秋波,总是笑意盈盈诚意满满的样子,就连他这么个在外身经百战的老油条都被她说得老脸一红,她这么嚣张是要上天啊!
好在汪晟心大,也就愣由她胡编乱造,见老徐闻言后脸色松了一些,茅安柒才识趣地说到重点:“上次你托我办的那件事一直放心上呢,这不最近都没开张营业嘛,还没见着他面,见了面一定找机会提!”
老徐得了准话,乐呵呵地道过谢,终于舍得离开。
见人一走,汪晟脑洞大开地猜测:“看不出来啊mao小姐,你倒还挺有两把刷子,难怪城管都得反过来拍你马屁。是让你帮着升官发财呢,还是让你给他家女儿说媒?”
“这位先生,你这神机妙算的本领也不赖啊。”茅安柒拿话回敬他,随后转身进了屋。
屋内闷烫至极,汪晟就没进过这种热煞人的鸟笼,这矮屋就像抽水机似的,把他体内的水分一下抽干了,这儿比沙漠也凉快不到哪去了!
他是待不住的了,刚想甩脸子,只见茅安柒从收银台处搬来一个大型的落地台扇对着他吹,看来压根没有开空调的打算。
汪晟汗如雨下,不知不觉间上衣早已湿得前胸贴后背,狼狈不输落汤鸡。最要人命的是,随着茅安柒的举动,他居然面不改色坐在并不牢固的木椅上,没有了准备离开的打算。
“你能不这么抠吗,开空调能费你几个钱?”汪晟吹胡子瞪眼地质问。
“体谅一下,这段时间全市搞卫生整顿,生意难做,我家锅都快揭不开啦!而且这里又是商业用电,电费翻三倍呢,就忍忍吧。”茅安柒解释着生存之艰辛,说时随手从冰箱里拿来一罐冰可乐递到汪晟跟前,可乐拉环上夹着一支吸管,略表歉意。
她递完可乐又去忙了,完全没空招待汪晟,她独自站在收银台边开始安静地算账,想起什么似的对汪晟说:“尝尝桌上的烤串,这顿不算你钱。”
茅安柒就是这样,生意归生意,算起钱来毫不含糊。可这些是一位顾客点完没付钱,恰巧赶上城管来就跑了留下的,茅安柒便不会把汪晟当成接盘侠。
汪晟哭笑不得,还真把他当成不经人事的乡下表弟来着,少瞧不起人了,这几个钱他还付得起好嘛!
不过,面前摆着的一盘食物的确有让人垂涎欲滴的冲动,他二话不说抓起盘中的一串掌中宝就往嘴里送,就俩字:好吃!
他一口气吃了五串掌中宝,入口香脆鲜嫩,汁料配方也考究,无法形容,反正好吃到爆。
汪晟胃口大开,吃到过瘾时才觉得有些口渴,拿起可乐想要拉开拉环时,发现瓶身上写着不容忽略的五个粗体大字——咱们结婚吧!
呵?他就这么莫名其妙被人求婚了?
此时的汪家二少掩然戏精上身,短短几秒之间闪过无数种可能,他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收银处的茅安柒,见她旁若无人在算账,他躲在一边极力掩饰住翻腾的心情,抽纸擦了擦微微油腻的手指,然后掏出手机,偷偷摸摸拍下了这瓶让人联想翩翩的可乐。
有史以来,汪晟发了人生中第一条朋友圈状态。
“今天,一位女老板给了我一瓶可乐,然后我一看……”
文字下方的配图无疑就是那张印着“咱们结婚吧”这五个醒目大字的易拉罐可乐,发完状态,手机就又被丢到一边,继续吃他的烤串。
茅安柒已经算完了今天的明细账,重新走近他,随口问了句:“味道如何?”她看见桌上一扫而空的餐盘,答案不言而喻,笑容不由加深了几分。
汪晟怕她得意忘形,违心道:“手艺过得去,但还有进步的空间。”偏偏不表扬她,才不给她骄傲的资本!
茅安柒没有介怀他的评价,转而不解地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
吃饱喝足,汪晟开始装无赖:“什么?你言下之意是,我特意为了找你才会找到这里?”
“不是你说的嘛,这都掘地三尺的找我了。”茅安柒一口顶回去,接着关了店内所有电源,屋内顿时漆黑一片。
出了店门,汪晟还是站在她身旁,耐心等着她锁完门,这才一同沿街走了出去。
汪晟不再卖关子,如实禀报:“我来给你送鞋。”
茅安柒面色有些凝重,倒也不遮遮掩掩,实话实说:“鞋是好鞋,可我最近手头拮据,怕是……”
汪晟一脸严肃地打断她:“那可不行,我不过就吃了你几根烤串,你就要赖我这双鞋的账啊。”
茅安柒不满地翻白眼,那叫几根?她没细数,可好歹也有十七八根的样子吧。
“我又没说不给钱,鞋我要了,钱晚两天给行不行?”茅安柒好言商量。
汪晟恍然大悟:“哦,赚个两晚生意就差不多能凑齐了是吧?”
茅安柒听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懒得和他多费口舌,这大晚上的她已经累得够呛。
走到汪晟停车附近,他好意提出送茅安柒回家:“坐我车吧。”
“不用,我家就在这附近。”
“怎么?防我?我看着不像好人?”汪晟一连串反问,面色如常。
茅安柒笑得欲言又止,汪晟怎会不懂她眼里的戏谑,既然如此,他也觉得没必要委下身段勉强她:“那么,两天后见,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回去的路上,汪晟埋汰自己,这些年还真是白活了,竟有空和一个女人计较一双鞋的价钱。他曾经交往过的那些个前任们,哪个不是从头到脚名牌傍身,稍微得宠一些的,大胆开口向他讨名车房子,只要他高兴,也是大手一挥刷卡了,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只有茅安柒,他嘴上对她多抠门,眼里就对她多温柔。
汪晟是极少笑的,他笑起来时,眼底洇开来的光,如同这盛夏里的夜色,浓稠而又厚邃,好看得化都化不开,像夜空下忽明忽暗的繁星,发出荧荧的华光来,颠倒众生。
他没发现,自从遇见茅安柒之后的这一整夜,他一直维持着这般笑容没有变过。
可这份好心情没有持续得太久,当天夜里,汪晟在自己的单身公寓里上吐下泻,最后已经严重到整个人离不开洗手间的地步了。
汪晟第一反应是——他食物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