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旁白:万般等待空嗟叹,为伊消得人憔悴。
世世焚香终不悔,一缕梅香燃尽梦。
6
且听笛音绕梁,尘封千年的香炉,打开了她的秘密,燃起梅香一炉,每一缕香都在诉说着她的意难平。
斗转星移间,时光倒流,在梅香幻境中,已穿越千年,那时古城还叫南镇,青石板的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
她出生在烧窑世家,祖上给官府烧过官窑,家里流传的器件藏品无数。怎奈在她15岁,家道中落,父母也因病离世,伙计算计,钱财流失,家中器件藏品也随之流逝,只留件她随身携带的香炉。无奈下,她流落百花园,百花园是城里的歌舞园子,这里的女孩都用花命名。芳姐见她发中别了一支梅花,淡淡梅香,便给她取名梅香。从此,她不再提及自己的过去和姓氏,梅香已生。
那年她16岁,第一次为客人们献舞。她一身素衣,清丽可人,姿态柔美,倾倒众人。她清雅自洁,只管跳舞,从不与客人联络。她不愿见同一个客人两次,因为她不想和任何人纠缠,只愿在这红尘中来去自由。
在梅香17岁的一天,有位老板邀请了,一群富家公子在园中喝茶赏舞。她与一群姐妹们献舞,园中百花盛艳,彩蝶飞舞,她和姐妹们罗裙粉黛,姿态翩翩。伊公子就在众人中,多看了梅香一眼,从此开启了他俩的情缘。如果我那天没来,如果你当时不在,也许我们就不曾相遇。
从此伊公子常来百花园找梅香,但总见不到梅香,托人传信给梅香,也一直没有得到回信。一向清傲的梅香,让这个富家公子无从下手。可这,没能阻止伊公子寻花追香的决心。伊公子打听到,梅香喜欢梅花,刚好城中有一处梅苑,伊先生几番周折租下梅苑,并在梅苑里办了一场茶花会。派人给梅香送去拜帖,请她到梅苑献舞。之前,伊公子那些纸短情长的书信,多少打动了这个情窦初开的女子,加上能在梅苑,跳舞也是她一直的梦,便答应去梅苑献舞。
落花醉了梅苑,仿佛人生是初见。那天,正值初春,百花还未苏醒。梅苑的梅花,花开盛艳。梅香应邀而至,一袭梅红色长裙,在梅花下翩翩起舞,与花共艳。一阵风吹来,梅花飘散,梅香在花中起舞,舞姿曼妙,云像衣裳,花像容颜,立刻迷倒众生。伊先生,接过伴奏者的琴,拨动琴弦,亲自为梅香伴奏。谁在拨琴弦啊!谁在撩拨我的心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茶花会一摆几日,梅香留宿在梅苑中。夜色下,伊公子约梅香,对月小酌,风花雪月的时光是那般迷人,少男少女都没把握住最后的底线,把心底的爱意和这夜色融合,春风拂过床帏,月光暖了春帐,伊生与梅香,情定梅苑。
伊生,把梅香安置在梅苑,梅香很喜欢这满园红梅。梅香与伊生,相会梅苑的这段时光,是梅香一生最美的时光,伊生坐在摇椅上,边品茶赏花,边看着梅香在院中翩翩起舞,他时而哼着小曲,时而为梅香抚琴弹奏。他们在满地落红中,相拥相爱。他们在月色下,在红梅前许下誓言,相约一生不改变,携手共赴尘世万千。梅红浸染了时光,梅香搁浅了岁月。颠沛一生的梅香,好似找到了一生所托,她卸下心中防备,全心全意爱上这个男人。
7
花开盛艳,花易残,情到深处人易散。伊家茶园遭遇虫灾,收成惨淡,伊生变得闷闷不乐,整日借酒消愁。茶园变故,伊氏茶庄破产,伊生想着北上求助远房亲戚,再谋出路。伊生踏上北上之路,让梅香在梅苑中等待,许诺会回南城接梅香。梅香泪光藏了誓言,不敢看他悄然远离的背影。
伊生走后,开始几个月还和梅香有书信往来,后来就突然断了联系。梅香还在梅苑苦苦等候,茫茫岁月分不清何处是归期?北上的伊生,辗转来到京城投靠远房亲戚许公,许公是京城大户,专营参茸等药材。伊生寄居许府,以便与许公洽谈生意。许公有女,名叫许玲珑,身材匀称,气质端庄。许玲珑见伊生清秀倜傥,颇生好感。许公见两人情投意合,伊氏茶庄虽然衰败,但伊氏也曾富甲一方,多少有些家底,合算想把女儿嫁给伊生。娶许公之女,借助许家在京城有一席之地,来自东山再起,这是件天大的好事,再许玲珑,知书达理,端庄秀丽,伊生欣然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京城许公嫁女,数十里的红妆,马车从街头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铺撒着数不尽的玫瑰花。放铳,放炮仗,大红灯笼开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伊生在京城置办了宅子,早早的骑马去迎亲,一路吹吹打打把许氏迎进家门。挨着给长背敬茶,给亲友们斟酒,许公嫁女热闹非凡,亲朋满座,轰动京城。昏暗的新房内绣花的绸缎被面上尽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早生贵子”之意。伊生半醉半醒中掀开新娘锦帕,见许玲珑芙蓉玉面,端坐在喜床上,伊生和许氏对饮合欢酒,共度洞房花烛夜。
另一边,南镇梅苑,梅花已慢慢凋落,满地的落红化作尘泥。夜里,月光如水浣尽,浮华的旧事,梅香取凋落的梅花制成香,在清冷的夜里点上一缕梅香,寻一丝相依,梅香一缕清浅,仿佛故人梦中相见。
梅香四处托人给伊生送信,终于有一封信送到了伊生手里,伊生接过书信看见落款是梅香,大抵已明白信中大意,没有看便烧毁。他已成亲,娶温良端庄的许氏,好不容易在京城东山再起,他忌惮许家,顾及许氏,决定烧毁梅香的书信,和梅香断绝往来,把和梅香的那一段前尘往事当作心中的一场美梦,不再提及。
梅香一直等不来伊生的回音,不知道伊生北上的遭遇,但依然坚守当初的誓言,在梅苑独自等候伊生归来。梅香银两用尽,穷困潦倒,她已付不起梅苑昂贵的租金。百花园红灯高挂,美人梅香再入百花园,从新登台,宾客满座。梅香一袭粉衣,惊鸿飘逸,梅香已褪去当年的清纯稚气,增了几分媚态,更加明艳动人。梅香绝美容颜,惊鸿之舞,一时轰动全城。梅香在灯红酒绿中,依然坚守着自己的底线,她只卖艺献舞。一个女人没有依靠,独自在红尘中谋生和坚守心中爱念,是多么的艰难。宾客散去,热闹褪去,她独自宿在梅苑,独自唱离歌,漫漫长夜舍不得,华发追青丝。
有一日,一位远方客商云公子,途经南镇,随朋友来到百花园,一眼便看中了明艳动人的梅香。云公子知书达理,性情温和与梅香对诗弹琴,相聊甚欢。云公子得知梅香处境,感叹一个女子在红尘中漂泊的不易。更敬佩梅香心中的那份坚持,没有在红尘中随波逐流。云公子与梅香心心相印,结为知己。数日过去,云公子要离开南镇,北上经商,临别前他邀梅香随他一同北上,并表达愿意娶她,照顾她一生。可梅香并没有答应云公子,独自留在梅苑,坚守着她的等待。北上的云公子,时常会寄来书信和银两。一次次地邀梅香随他北上,梅香还是一次次的婉拒了云公子。
时光流水,一别经年,梅香已过妙龄,像梅香这样在红尘中漂泊的女子如果青春已逝,却无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那她将渐渐无法生存。百花园里,春去秋来,桃红柳绿,新人换了旧人,但依旧是歌舞动人,宾客满座。梅香的姐妹们也都一个个离开了百花园,有的嫁人,有的跟着富商,有去官宦人家作歌姬的,也有自己经营店铺的。芳姐见梅香孤苦无依,就寻思着为梅香找户人家。城里广合钱庄有位外地来的账房先生,冯先生长相清秀,附庸风雅,爱弹琴赋诗,因外地人无根基,一直尚未娶亲,现在四处托人说媒娶亲。芳姐撮合,冯先生对梅香颇有好感。对于梅香来说,冯先生是她现在最合适的归宿,梅香和冯先生试着了解交流。可是梅香心中一直放不下伊生,女人心中藏着一份爱就无法接受别人。感情是没有办法骗人的,冯先生一直走不进梅香的世界,最后退场离开,经人介绍和另一女子成婚。
梅香还是在万紫千红的红尘中挣扎,一曲又一曲的梅香舞,红遍全城,天昏地暗的时光中,梅香还藏着心中的爱,她的那份爱是那样的悲凉,那份爱已化作她心中的执念。那份爱已被时光和现实消耗的什么都不剩,只有她心中的执念,才能保存些许余温。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梅香一直四处打听伊生的去处,隐约听到伊生已经在北方成家。她还一直等,她在等伊生给她回信,亲口对她说,她在等伊生亲自跟她解除誓言。
梅香一人活在和伊生梅苑时光的梦中,点上一炉梅香,喝壶小酒,在梅苑哼着小曲独舞,唯有醉生梦死才能治愈心中的痛,唯有醉生梦死才能在梦中与伊生相会,才是她最美好的时光。梅香醉酒打翻床边香炉,打翻酒坛子,半梦半醒的躺在床榻上,在梦中等待她的伊生。打翻的香炉,火星燃起,遇酒蔓延,烧到床幔,烧着全屋,烧伤梅香,梅香在大火中醒来,自己已身处火海,她呐喊嘶叫,梅香美艳的容颜在大火中淹没。风吹来,火势更大,梅花随风飘散,突然随着梅香的灵魂卷到香炉中。大火烧了许久,直到半夜被人发现。从此梅苑破败无人整修,相传这里住着梅香的鬼魂,偶尔能听到梅苑有舞曲声。香炉躺在一片废墟中,完好无缺,时光经年,香炉已染上岁月的灰垢,被人捡到,多次售卖辗转。日子慢慢地,慢慢地,南镇已叫古城。梅香因心中执念不愿投胎转世,化作这炉中香灵,默默等待着她的伊生,要受世世焚香之痛,直至梅香燃尽,灵魂也就消散,再无来生。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你可知前世,有个南方姑娘在古镇等你。
8
渡娘,菩提摊主和伊先生,看到梅香幻境中的一切,皆唏嘘感叹。但梅香终究是鬼魂,人鬼殊途,她纠缠伊先生会消耗伊先生的阳气,伊先生这一世就难以寿终。菩提摊主坚持要驱邪,想用真火烧毁香炉。渡娘想放梅香一马,因为梅香快烧尽,她时日已不多,想让她自然烧尽消散,而且她再无转世之机,会永远消散。就在渡娘和菩提摊主争论之时,一直沉默在旁的伊先生,突然阻止了菩提摊主驱除梅香的说法。说自己愿意这一生的时光与梅姑娘度过,选择用这一世来陪伴梅香最后的燃烧。这一世的伊先生爱上了那个,在梅苑初遇的梅姑娘,她的惊鸿舞姿,她的痴情等待都打动了他。
最终,菩提摊主也妥协了,放过了梅香,与渡娘一道离去。一路上,菩提摊主沉默不言,梅香的故事,伊先生的选择都在他的脑海中留下烙印。
从此,古城多了一个外地人,他居住在一间破败的老房子里,房子的门牌上隐约有“梅苑”二字。他不与外人联络,只是偶尔出来买点吃的。从人们的角度看,他整日奇奇怪怪,形容枯槁,像个疯子。他好像不记得回家,流浪在古城一间荒废的老房子里。人们路过那间老房子,偶尔能听到院子里传来舞曲声。有人,从门缝中往里看,看到他陶醉地坐在摇椅上,嘴里哼着小曲,他身旁点着一炉香,香雾弥散,恍惚间好似有一女子身着粉裙飘逸起舞,又好似只有几只红梅开放。
这时,远处传来孩童的诵读声,“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