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您亲生,难道是父皇与其他娘娘生的。”姚瀛直白的讽。
然赵氏似被自己这愚蠢的问题刺到痛处,微微仰面缓带苦涩笑容,“是啊,你都知道,就算你非本宫所生,你也是皇上的孩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其母之笑令子恻然,他从没有见赵氏有过这种表情。
“母后说笑,儿臣当然是父皇的孩子。”天子榻前,情无避讳,鲜见她失度妄言。
赵氏眸色沉去,缓缓看向他,像极从未与之谋面,不遗余力的细扫其子的轮廓眉眼。
如是奇异的气氛,姚瀛难敌心下一跳,才不会认为赵氏屑于给予慈母之爱深。
她对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只是严厉,苛责。
“你这张脸生的半分不像本宫,除去怀胎十月,临娩一朝,你与本宫可曾还有什么关联?”
想起从前,姚瀛眸含凉薄:“再无关联,儿臣也不会忘怀母后的生养之恩。”
“是吗……”赵氏伸出手,忽想去抚一抚姚瀛的鬓发,却被姚瀛看出意向,不习惯的将冷面撇开。
谁说母子并无点处相像,此番冷峭厉色,于不在乎之人事漠然置之,不正是他们最相似的地方?
可惜了,这也许是赵氏仅有一次对亲子疼爱的表现。
被拒,寂然迎面而来,精致的容颜更明显崭露异色。
只一瞬好像满腹怨恨,像早已存埋在心底许久了,不见天日,不可避免的,再提及时,发现变得怨也怨不得,恨也恨不得,自是叫人探不到痕迹。
姚瀛直觉生母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没有说话,但看她的眼神已柔和了一些。
赵氏偏过身,压抑正颜,“本宫知道你的孝心,皇上病重,东宫空缺,无人摄政,尽管眼下瞧着太平,只怕你我稍不留神,就要朝纲不振,内生大乱。”
“太医也说,父皇是旧疾,想来不日便可大好,不知母后在担心些什么?”
只转身片息,方才那种求所不得,得所厌之的情绪已不能在她面上寻到踪迹。
姚瀛在心里冷嗤,赵氏并不在乎他的想法,她在乎的只是如何能让他服从自己的安排。
她问他的那些问题也没错,薄情寡义的生母,与非亲生又有何分别。
赵氏完全复原成常态了,“是啊,能好自当普天同幸,但如果不能好呢……”
“母后,”姚瀛谨言看了一眼榻上的姚深,压低声线,“你为什么产生这种想法?”
“染病的结局无非两种,生,或是死,皇上也食五谷杂粮,也是凡人,难道便只能生,不能……死吗?”
她说得轻描淡写,寻常至极,脸上挂着淡漠,绝情绝爱,一点儿也不惧姚深闻见这大逆之言。
惊人言语入耳,姚瀛顿时眸泛犀利,即欲呵止,“母后!”……想到说这话的是自己的母亲,又在天子近旁,他抑不住一脸不自然。
“若皇上就此离去,依你所见,我们母子将落入何种境地?”
“父皇犹在,还请母后慎言!”
赵氏没有理会他的提醒,笑了笑,话意更加肆意,“慎言?这种事情,本宫忍辱负重,为你做了三十几年,早该做够了吧?”
“……”
忍辱负重?为他?
“你没听错,”姚瀛惊诧失声的反应,促得赵氏心生丝丝痛快,不错,榻上那个男人,毁了她的一生,她便要让她的孩子,同样毁去他所珍视的一切!
“母,母后,父皇许你后位之尊,怎担得起你‘忍辱负重’四个字!”
“哈……本宫何曾向他讨要过这位置?什么母仪天下,万人之上,呵,”诸多鄙夷爬上她的眼角,挥散成阴诡之气,“瀛儿……你可知,母后穿的这身凤袍,权之所象……那么多年,在母后眼中,它其实什么都不是!”喘了喘,赵氏有些恍惚的连声叹笑。
姚瀛不明白她今日突然发作是何所致,他久久难以相信,面前这个端和优雅的女人,与皇帝三十余年相敬如宾的女人,嫔妃眼中将皇后尊荣重视胜过性命的女人,事实上竟是如此厌恶“中宫”二字给她带来的一切?荣辱悲喜,权力责任,每一样她都深恶痛绝!
可是为什么?
震惊过后,姚瀛暗怒于心,口气十分不敬:“为什么,母后不是一直身在其位,引以为傲的吗?”
“你错了……让我引以为傲的不是当这个男人的皇后,三十几年,我引以为傲的只是当初选择生下你……”
“……”选择?难道当初得知有孕,她还有过堕胎之念?
“因为只有有了你,才能支撑我活到今日,并且亲眼看着这个男人在我面前死去!”
“你……母后你疯了!”姚瀛上前握住母亲的双臂,晃她清醒,“父皇待你不薄,你怎能对他做这样的事!”
“我没疯!”赵氏甩开他的手,踉跄后退,“你已经知道了吧……这个男人动辄心悸、胸痹,一病就是三两日,还咳得没完没了,这些……”
“这些,都是你让赵太医做的!”
“那是当然了!这里面的每一件事,全部都是我暗中做的手脚!”
“不,”姚瀛转念一想不对,“你做的这些别的太医怎么可能诊不出来?就算你和赵太医再如何高明,颜景泽也替父皇诊……”
“怎么了,不继续说下去了?”赵氏见之话语骤断,神色隐晦莫测,立刻讽之,言语是前所未有的狂妄,“颜景泽诊出来如何?我原就没打算瞒住他,你所担忧的我阴谋外泄,于颜景泽而言,简直是求之不得呢……”
姚瀛不再说话,冷硬的面庞此刻一点点发白,如坠深渊,真相残忍荒诞,来得那么突然,他想抓住某处细想什么,发现脑中空白一片,宛若死水在潭,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持续了许久,直到赵氏几近失魂的笑声传荡在御殿里,姚瀛抬眸,见她步履晃颤的朝姚深走去。
“母后……”担心她会伤害姚深,姚瀛不管其他,大步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制止,“父皇如此,你的目的已然达到了,难道还不肯罢手吗?”
“谁说我的目的达到了?”赵氏没再挣扎,“方才我所言,你没听清吗?我的目的……是要他死!可他还躺在这样巍峨的宫殿里,呼吸着与你我一样的空气……他还没死,目的如何就达到了?”
“父皇还未立储,他离世,天下焉能不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