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云舒颔首愧颜,一瞬促他惶恐不已,“哐”一声,汤药碎溅,他倾身过去扶住她的臂,她却不肯起身。
心内的歉疚让她不安,私心想让司月护沈栖迟东去,并非只为天御于她来说是故土,一路可得些便利,更为此趟戍边还带了一个女人,一个让云舒无比在意她存在的女人,左馨。
左馨本作弈棋,这时最是能派上用场的,以她要挟左聿,使之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左馨万不可有差错。
司月身为女子,由她照应左馨乃最佳人选,待获退兵之名,姚澈便再没有理由能支开沈栖迟了。
在沈栖迟回来之前,她一定要保住沈家,保住沈家近百年建树维系的势力网。
身处逆流中的一片小小私心,在每每见到凌岸恭诚的瞳眸时,都会被她扩宽至无限大。
“云舒愧对于凌岸,但求能看在昔日薄面,求凌岸一定帮我这个忙!”
“主子,月儿的命都是主子救的,为主子赴汤蹈火便是本分,奴才岂敢有半句怨言。”
掌心里,女子的藕臂随呼吸微微颤着,莹泽若月,细可堪折,他好奇,这样柔弱的一副身子里,究竟能藏有多强大的毅力?
“不必论恩情,我的性命亦是你给的,可我……”臂间倏感力道的拉扯,不轻不重,足以叫她芳心慌半,撞进那人的怀中,“凌岸?”
咫尺之距,男人眼底似被什么搅出一种难喻的心疼,要完完全全将她看穿,“主子决意计较,是觉亏欠奴才太多?”
凌岸无事从不露脸,她已学会从一双冷目中辨识他的情绪,此时迎往,情之复杂,竟太莫测,视线跌入其中不敢应只字。
“要如何,才能消除主子的顾虑?莫非受人之恩,必要以报?”
云舒怔然退后半步,“以怨报德不仁也,我心难安……”
“那如何可安?”
“我……”
凌岸僭越,沿她退行之路,碾碎瓷而过,“主子知道熠王为何踏上城楼。”
是难违生母之命,还她生养之恩。
这是姚瀛亲口所说,然云舒答不出话,她不想再回忆那个男人是如何为她死去,如何成为她心中永远的痛。
“他为何弃己方盛势,甘愿受你剑伤。”
“凌岸,”云舒抬高音量,不想再听下去,“这些,我都明白,你别说了……”
“你当真明白?”
他冷声追问,让云舒感到一丝强迫,匆匆偏开身子,“住口,我要去见姚澈,你赶快让人把这儿收拾了……”
主子逃避的模样疏离得太过显著,即便被戳到痛处,她也不忍苛责他片语,凌岸太了解,所以心情才更复杂。
“主子,他是自愿为你死的,不较你报与不报,他都会为你挡下那一剑。”
她知道,她当然比谁都知道,可是她亏欠他的恩情这辈子都没机会还清了。
心口某处再度填满酸楚,云舒别过面,藏起两行泪流,哽咽着怨他道:“为什么还要提他,你知道我会难过,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一直……让我记起……”
“奴才无心让主子伤心,主子也应该懂,奴才与熠王是一样的。”
云舒转眸,水波氤氲的眼睛,定定锁住他的侧脸。
“你凭什么!”气急败坏的拂去泪,忽然就不能接受这样的理由。
难道为她舍弃性命,就是在乎她的表现了吗?那司月怎么办,他们的孩子又算什么呢!
“凭奴才对主子的情意,并不输给他。”
“你给我闭……”
“主子!”不知名的恼意盘旋而上,云舒冲动扬手挥去,怎料被凌岸牢牢桎梏,“奴才已经想得很明白,也知不配与二少爷相争,奴才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但若哪日暗剑难防,便也叫那一剑刺在奴才身上。”
气赧的小脸儿染上粉霞,云舒想甩开他的挟扣,根本不能如愿。
这一切怎经得起如此揭穿?
凌岸啊凌岸,你这双浸透寒潭的眼睛,竟是这般会骗人?冰冷的单纯皆是伪装所得的吗?既如此,那夜行宫而返,又为何义正言辞说出那样的话?
安慰她吗?还是从头到尾都准备愚弄她?因为她轻易相信了啊,还深信不疑!
“你这骗子……”她疾声,挣扎愈烈,“谁给你胆子对我说这样的话,妻儿于你置于何地?”
凌岸不为所动,玄巾下的面容冷酷、偏执,“月儿是奴才的责任,主子却是奴才的命。”
“住口!住口!你根本不懂!”
不懂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爱!什么一命抵一命?若她不容,不过枷锁浇筑,困她半世愧怍,何来值得明言宣扬、引以为傲的地方?
斥他,自责,千不该没心没肺的留他近身,万不该屡屡拿他做戏,真要怨,她自己可不就是那挑事的人?
凌岸怜她梨花带雨,晦暗的眸失去寒意,添入了一分恻隐,“这是奴才的真心话,主子……”
云舒愤然,极想狠狠骂他一顿。
可是,情深恩重,她不能……
杏眸泪泽闪烁,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异常难堪的跑离。
生来为女子,背负的却是男儿志,凌岸早已猜透,多舛之际,除了忍,求两全,没有别的选择啊。
不言苦痛,不计得失,一颗心所虑,无不为他人,凌岸忍不住去疼她,惜她,想她至少能为自己做些什么吧,而不是在这向他传递满腔的歉意。
……
第一次“见”到姚澈,竟是在相识这许久之后。
云舒步伐轻缓,动静甚微,相距数步之遥便站定,“皇上。”
姚澈是背对着她的,乍闻声响,身旁随从倒一惊,继而不悦,“大胆,见到皇上为何不行礼参拜?”
姚澈抬手摒退,“别张扬,都退下……”
那人悻然,自云舒身旁掠过满目都是不屑的打量,生的貌美何用,半分礼数都没有,缺教养。
云舒在心底冷嗤,时至今日,这对主仆还有必要在此惺惺作态吗?
“皇上突然微服到访,是想起体察民情来了?”
姚澈声似清风,拂来笑意,“也算吧,知道夫人这些日子劳累了,便来看看你。”
“是吗?”吟然淡笑凝在唇边,带着冷意看他的背影,“多谢皇上记挂,不过,这仿佛是你我第一次见呢。”
清瘦的身形迟疑一下,扶风回转,映入她的眼里,“那么初次相见,夫人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