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御王收到东西,派使者来议和。”
这本在沈栖迟预料之中,当初也打算就此宣结拉锯战,启程回云。
但经过司月险些滑胎一事,鲜明提醒了他,左聿那个王妹,不仅仅是个愚蠢跋扈的野蛮女人,更是心肠恶毒,草菅人命。
拿她威胁左聿的目的已经达到,再留着她便不胜碍眼,况且,就算他能相容,司月睚眦必报,也会想尽办法除掉她。
那么,差不多还能再拿她换几座城池。
割让城池的文书带回去,左聿怒,当朝掀翻龙案,“得寸进尺!”
“王上!那姓沈的贪得无厌,卑鄙无耻,先前求娶长公主,现在竟拿公主的性命求和,索要城池,王上!您万不能答应他啊!”
“这个不用你说,本王知道!”左聿阖眸重重的叹气,说沈栖迟卑鄙实在妥帖,他先前不该小看他,由他杀俘虏,乱军心,原来他的真正手段居然是左馨!
现在,想拥兵攻打也太迟了,为表诚意,换左馨回国,天御戍军已主动向后退了三十里,若去而复返,一来民众受灾,皆以为是他左聿出尔反尔大开杀戒,二来,临安兵强马壮,从前乃属云湛麾下,个中实力他是知晓的,如今己方士气消散,真要打起来还说不准输赢。
最后,左馨一定会死。
失去利用价值的人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
“可是王上,不答应的话便要起硝烟了……”
“可若是允他,他又再提别的要求怎么办!”
“还是长公主的性命要紧,眼下要先接长公主回来才是啊……”
“公主已经出嫁,岂有退回来的道理?若叫臣民周知,怕会铸成我王室丑闻啊!”
“王上,现在还有些时间,速速召集兵马,咱们天御定能取胜的!”
……
大臣们众说纷纭,在左聿看来根本就是些毫无用处的进言,他可以按兵求和,但是割让城池,必是天御的奇耻大辱!
“设宴,请沈大人王宫一叙!”
……
沈栖迟再见左聿,是场鸿门宴。
满桌珍馐,进贡的美酒在琉璃盏内浅晃,左聿挥退侍宴之人,独留其一人于此。
凝神细听,一片寂然。
沈栖迟抚袖,饮尽琉璃盏内的甜醉。
“毫无戒备之心,难道不怕酒里有毒吗?”突然间左聿开口,是说不出的温柔,含有淡淡的威胁。
舌尖攫过唇角,酒水刺激了味蕾沉沦,他赞:“美酒佳肴,若再配上琴曲歌舞助兴,死……也是只快活鬼……”
左聿干笑,“沈大人真会说笑,闲情雅致怎能比权欲女色来得叫人快活呢。”
“国君说的是,你我费心要争的,不正是这些吗?”
华贵的慵懒从左聿口中吐出,“本王何德何能,今时今日,已不敢与你比肩了。”
“哦?”沈栖迟装糊涂,身子倚在桌缘,颇是闲散,“国君可是一国之君啊,论何唾手不可得呢?”
“人生在世,总会有不得已,也总会有舍弃不了的东西……”
“譬如……血脉亲情吗?”
左聿温和的眸闪过森然,与之视线相交片刻,勾唇浅笑。
“国君看,血脉亲情与边境的几座城池,孰轻孰重?”
这样直接的话,多少给左聿造成了负担。
出其不意,雷厉风行是沈栖迟惯有作风,这个颜景泽曾格外提醒过他。
他所看准的,非至天地合拢,不会更改心意。
左聿暗生莫测感,神色如初,“自然是亲情更重要了……想必沈大人家中也有父母妻儿吧。”
“话既如此,国君还不肯为公主,让区区三两座城池给我吗?”
“本王与大人的交情千丝万缕,至此以和收尾便罢了,何苦这样咄咄相逼,置往日情分于不顾。”
沈栖迟对他的示好不置可否,眉尾轻挑,转言道:“谈起往日情分,国君与我新帝的情分,仿佛要更深些吧。”
左聿听出来,他是在怪他当初听从姚澈,故布疑阵引他来边境的事。
可说到底,他只是没想到,沈栖迟远离临安后,会自作主张做出这么多打击他天御的行径,如若知晓,他情愿不曾协助姚澈,不曾与这他这祸害正面交锋。
现如今,骑虎难下,姚澈更是鞭长莫及,而且他还得到消息,说颜景泽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这个男人竟能操控人心,迫他至眼下进退维谷之境地。
“这件事……”
“国君无需多言,”沈栖迟不想听他冠冕堂皇的理由,“实话相告吧,我,根本不屑替新帝去伐那三两座城池,他也并未降旨于我,是以,国君焉会不知,我与新帝素来不睦,凡助他者,便是与我为敌。”
人人都道沈栖迟夺取城池是为讨好姚澈,邀功请爵,只左聿深明,他这么做的动机只是想给天御难堪,亦或,给他左聿难堪。
明着,左聿无法承认此次整军是为支开沈栖迟,助姚澈巩固皇权,且在臣民眼中,沈栖迟身负护国职责,夺城予临安那是有益无弊,因此,姚澈断无理由私下处决他。
可笑阳奉阴违的两国君主,自诩谋智过人,配合无间,却不想聪明反被聪明误,叫个纨绔子弟耍得有苦难言。
左聿恰巧是太通透,心头才更百转千回。
所谓看透,要不要说破,于他其实不逊丢城弃民的挣扎感受。
殿内幽沉无声,沈栖迟望向他媚眼莹蕴,不躲不闪,不讥不诮,纵有莫大的敌意,难寻星点锋芒。
时间一点点流失,自饮自酌,杯盏碰撞的声响衬着这片寂静异常诡异,左聿嗟叹,释然自若的站起身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豢养这只相思雀?”忽而问道,没有起伏的声色中渲染了悲戚。
金銮殿里的红嘴相思雀被左聿移放到了这儿,见他兀自走过去,沈栖迟才注意到。
“临安皇帝久诏不回,你执意留在这儿,是为什么?”好像没指望沈栖迟答他,他又道:“藏匿阿泽不为挟制我,而为保护沈夫人吧。”
不明为何,听到左聿提及云舒,心绪就奇异的难以平复,“我还以为在国君心中,颜大人的地位与公主是同等的呢。”
“你是重情重义之人,阿泽对你有恩,对沈夫人有恩,我信你不会亏待他。”
“国君都这么说了,我再揣着不坦白,倒显得于情不合。”
左聿抚上雀儿的背羽,将声线压低,“‘情’这个字……不仅困住了你,更能左右沈夫人的心意,假使临安皇帝没有行这步棋,我猜你还未必狠得下心,去利用阿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