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秋风管闲事,红他枫叶白人头。
“如何,溪儿的身孕……无碍吧。”
“回父皇,皇妹怀胎才一月有余,胎象不稳是常事,儿臣已命太医值守公主府,您不必太过忧心。”
姚瀛听太医院回禀,因晨起姚溪便动了胎气,匆匆忙忙饮了安胎药也不见好转,眼见要入夜,故又派了好几拨太医轮流去照看。
“没事便好,这是朕的第一个外孙,你定要照顾好他们母子。”
“是,儿臣替妹妹多谢父皇疼爱。”
姚深疲乏的揉揉脑袋,下一刻轻挥龙袖:“朕乏了,你退下吧。”
“是……”他低声应道,却无离去之意。
“怎么?还有事?”姚深在嫡子面上见到少有的踌躇不定。
“父皇,儿臣……儿臣有一事相求。”
天子蹙眉,垂首露出精练的眉尾,“说来听听。”
如此言辞恳切,倒似遇到了大事。
一反常态的背后大抵都有不能与人说道之处。
姚瀛自知强求,于理不合,却仍要勉强:“父皇恕罪,儿臣斗胆,想向父皇求一样东西。”
“你我父子,怎谈得上‘求’呢?”
“父皇……”
姚深鬓边已添了白发,时不时的拨弄,更像是要刻意将其掩盖。
丝缕白染延伸到鎏金的龙形发冠内,被颇为有序的绾起,“瀛儿与朕……生疏了呢。”
“儿臣不敢。”
“知子莫若父……你这孩子从不做无把握的事,今日种种欲言又止,想来也知道朕不会允你的请求。”
姚瀛忡忡抬眸,对上天子琉璃般的淡澈:“父皇英明,儿臣……也只是想尽力一试。”
“直说便罢吧,朕也想听听瀛儿求之不得的……东西。”
若说是东西,不若说是人。
天命的注视令姚瀛无法回以寒峭之色,为何他总有一种姚深已知晓全部底细的感觉?
不安游倚上心,他避开压抑的片区,看向龙案:“是……儿臣听闻春来天御会向临安添一次朝贡,个中贡品包括一味稀世珍药碧落草,儿臣冒失,可否求父皇将那碧落草……赐予儿臣。”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姚深不变沉敛,意外解释起来:“上天入地所寻不得,九天阴间都难觅,更何况是朕与你这种凡人……”
“父皇……”
“碧落草确是划进了朝贡清单,天御国君为示诚意,特将此奉于我临安。”
他面目一缓,颜景泽果然没有胡言,真有这东西。
派去监视之人回报,闻二人谈话间提及,医治云舒的眼疾唯缺一味药引碧落草,若能向姚深求得此物,还怕云舒不乖乖来求他吗?
因为他不想放过那个黑心的丫头,他一定要让她为自己胆大包天的愚弄,付出代价。
可姚深并未从他眼中攫尝到怨恨的味道,不像是报复,倒像来受辱的。
既如此,他岂能不成全他,“难得你开口求朕,朕若不肯赏你,未免太不近人情……”
“多谢父……”
“先别急着谢恩……”姚瀛悦容暂滞,听他继续道:“自你语涉碧落草,朕便疑惑,朕也就是前两日才见到呈上来的清单,你……又是从何知晓。”根本没有疑惑,清阴阴的颇似质问。
失策,他该如何解姚深之“惑”?
姚瀛棉絮般软了双膝,俯身而跪:“儿臣是……从颜大人口中得知的。”
“颜大人……颜院判……”姚深抚眉叨咕,“天御国君是他母家的表哥,娶了他嫡姐后又成了他姐夫,这亲上加亲……能知道也不稀罕。”
字面理解已信了他的胡诌。
“不过……此等国情语出同享,想必你二人私下交情不疏吧。”
“是……是,儿臣与大人是有些私交,因听大人提过研制药方需用到碧落草,儿臣才想帮他求您一求,可如果……”
“朕明白。”姚深面上寻不到猜忌踪迹,但那无意敲打在龙案上的指端,难掩真实心境:“是朕多疑多思了,你不必如此紧张,起来吧。”
“是儿臣没有及时向您禀明,是儿臣的疏忽。”
姚瀛心结不散,不确定姚深是否真的消除疑心,遂不敢遵命起身。
满载调笑的语气轻责:“太较真可不成……”
“既是颜卿索要,合该由他自己来求朕,少做一回好人,朕想颜卿不会怨你的。”
姚深给出一个台阶,姚瀛是不会不下的。
求不到,反让帝王的疑心加重,得不偿失。
“谢父皇。”于是他暗藏惆怅的起身,指望能让姚深察觉出他这份不安,是因为助人不成而善意的自责。
他的嫡子,绝对有一颗“仁心”。
敛进眼底只字未应,将话题岔开:“这些日子你母后身子欠安,时常念叨你,整好你今日入宫,不如去问个安。”
“多谢父皇关怀备至,母后忙于筹备布置千秋节,想让父皇高兴,儿臣已对母后提议,将宫宴琐事交于儿臣去办。”
姚深欣欣然笑开:“你能如此懂事朕心甚慰,左不过是生辰年年都过,稍作打点便可,不要太过铺张。”
“父皇的生辰是大事,必要好好去操办,届时儿臣让渃儿前来为您祝寿。”
“渃儿已经会开口了?”
姚渃是姚瀛嫡子,王妃嫡出,不到周岁已会连词成句,确要较一般孩儿聪明伶俐些。
“是的父皇。”
“哈哈哈……好啊……渃儿这小子可比你小时候强多了,朕记得你满了三岁还不会说话,那时候当真急坏了你母后……”
“父皇取笑了……”
……
退出殿外,男人与父亲谈说家常的欢喜神色随即退散。
意兴阑珊,也稀释不了被猜忌的兢惧感,人前君臣人后未必当得成父子,他明白帝王眼中存不住情爱,不论亲情还是爱情。
姚深如此,姚深诸子亦如此。
还好,他提起至少是缓和了先前窘境,伫立片刻,让二月的夜风吹醒他发热的头脑。
“颜景泽,本王真是小看了你……”
如今在姚深看来,他可是与颜景泽交情匪浅了啊。
小小一棵碧落草,能使帝王疑心,暗通异国,培蓄靠山,又能叫颜景泽多重自保,总不见得才在皇帝跟前表了心,没两日又“大义灭亲”了吧。
如今储位空悬,颜景泽暗摆他的这一道,无疑是不小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