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澈的脑袋依旧杵在隔断处的圆柱上,应对间懒散浮滑,“令夫人也说了……此事乃阿流的家事……我可不敢管呢……”
“溪儿悍妒造作,愚蠢又要强……说的话你听过也就算了,不必理睬。”
云舒的身子微微向塌上倾去,密切关注着沈安士的病情状况。仿佛在这相府中,唯有她一人能令沈栖流无所适从,迫使其宁愿上前与城府老道的姚澈讨论一二,也无颜再面对她。
颜景泽从来就是一副熟稔姿态随意席坐于沈安士塌缘,几针施下后沈安士渐渐褪去紫绀面容,满额的虚汗惹云舒恻隐,她抬手抚上腰间,却意外落了个空。
绢帕早被沈栖迟要去了啊……
然她也无迟疑,捋直了袖子便递至沈安士面前,当她意图擦拭时,微攥的柔荑被一只白手套握住。
“颜景泽?”
抬眸,娇弱的轻吟落入异性的耳中是诱导他们付出疼惜与怜爱的声音。
男女有别,颜景泽莫名不愿云舒与男子接触,而云舒这般尽心侍奉沈安士,全因可笑的爱屋及乌吧。
其实颜景泽何尝不知,二人在商议各方动向,云舒提及沈栖迟时那股子冷淡劲儿,甚至避而不谈皆是在逃避自己的心……
她……对沈栖迟的情意早已不是单纯的一纸婚约能够概括的。
所以即使他再不悦旁人接近云舒,也不得不从中剔除沈栖迟,因为……那是她无法更改的归宿啊……
自她困惑满溢的瞳眸中,颜景泽攫过诊疗箱中的绷带,替沈安士胡乱掖了两记。
充其量是为她敷衍而已。
指尖感受到薄布细软的贴合感,一层之遥的下方是男子永远均匀浅暖的体温,便如他这个人一般无喜无悲,宠辱不惊。
云舒这才意识到初次相遇时,那些圈圈缠绕的绷带已被替换成了温驯拥护在他纤手上的素白手套。
不喜金玉其外,颜景泽从头到脚都透着极为简洁的格调……
呵……这倒与悠远脱俗的暮白有几分相似。
怔怔的抽出手,她闻颜景泽徐徐道:“沈大人暂无大碍,只是毒性窜紊了他的气血,还没有那么快醒来……”
“多谢院判大人,父亲大人能得救……全是仰仗您……”
云舒于人前总是规矩守礼,颜景泽也不宜太过轻浮。
他嘴角衔着安然浅笑道:“少夫人抬举了,沈大人所中之毒并不深,想来投毒之人在用量上斟酌过,那人志不在此,其主要心思还是污蔑栽赃少夫人,所以……少夫人预备如何应对?”
云舒看向不远处的沈栖流,“父亲虚弱,家中自有大哥做主,若他相信了大嫂认为是我做的,我……我甘愿受罚就是。”
“你这个丫头怎么……”
刚想说道她,便见沈栖流步履带风的朝这边过来了。
垂眸见云舒还跪在塌前,浅眸中闪烁诸多不忍,“事情发展至此,想要平息下来总要师出有名,弟妹……我知晓你是无辜受累,但……溪儿振振有辞指证你,你又无法自证清白……此事若再迁延下去怕……”
“大哥别说了……”
云舒从他的话中早已然听出最终的决策,沈栖流到底是顾忌姚溪的母家的……
恐怕方才当众斥退她已是对她最大的惩处,接下来要做的只能是将这“人赃并获”的罪名安在云舒头上。
云舒并非不能理解沈栖流的两难境地,只是他连一个开口分辨的机会都未给她,终究是让她的心彻底寒凉了。
“弟妹……”
“大哥说的极是……遭人陷害也好,舒儿真心投毒也罢,总归要有个结果,舒儿也认为此事到此为止最是适宜,那便请大哥给予处罚吧……”
沈栖流看到的不是云舒为保清白与他争辩到面红耳赤的模样,是比幕后黑手更为坦然的俯首认罪。
可所有人都知晓,云舒绝没有那样做。
为什么……为什么她都不肯恳求他对此事翻查一二?哪怕只是对他投来一个人见犹怜的眼神,他都会忍不住为她去对抗姚溪的明打暗压……
她没有……证明在她心中,他沈栖流已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
姚澈依旧在隔断处斜眼而观,而颜景泽偏偏又是这场荒唐事儿中最无发言权的人。
天御的毒药,天御的人,若不避嫌,必会越描越黑引火自焚。
等了许久,沈栖流也没能等到云舒的自清,他沉沉叹出一口气,漠漠令道:“既如此……便只能委屈弟妹禁足房中半月,手抄佛经为父亲祈福安康,弟妹可还有异议?”
这点子责罚,根本微不足道。
云舒不知该感激还是揪心,笑似嫣然中萦绕无奈,“舒儿感激大哥从轻,自无异议,不过舒儿尚有一请求,还望大哥允准……”
“弟妹直言就是……”
“父亲昏睡未醒需人侍疾,舒儿但求大哥能够解了夫君的禁足……”
沈栖流再度浮现妒恨迅速缠身,“自身难保”了还不忘替沈栖迟求情。
“求”这个字自她口中倾出本该是大满男子的征服欲的,但若是为了旁人,便不再有任何怜悯可言。
他眸下制造出两片暗影,随即阴郁驳回:“小迟以下犯上目无尊卑,仅罚他闭门思过已是宽宥,为父亲侍疾也无需他来,他便只静心修性即可!”
“可是大哥……”
“弟妹累了,早些回寝殿歇着吧,起居饮食我会让敏柔姑娘一应为你打点的。”
云舒咬唇蹙眉,显露的星点委屈与不甘令沈栖流不忍直视,他挥过一旁跪着的敏柔,压抑不了心中烦躁,“好生送回去!”
“大哥……”
“少夫人……走吧……”敏柔起身搀扶云舒,可云舒似乎还不死心,对着沈栖流躁郁调转的背影清眸浮动。
颜景泽实是不忍见她为求沈栖流宽恕而不自觉沦为如此卑微姿态,那个在他跟前高谈阔论对事事揣度到位的女子,怎可为了沈栖迟……
他站起身,暗使眼色:“少夫人放心去就是,在下会竭尽全力医治沈大人,定让他病愈如初……”
云舒含着一汪美人泪,看懂了颜景泽是在劝她暂退为妙,言中之意也隐射会在沈栖迟的事儿上施以援手。
“是……舒儿告退……”站起身,她极力克制眼中薄泪,终是没让他们在颜景泽的注视中滴落。
隔断处的姚澈疏懒的撇开身躯,让云舒先行。
云舒则虚虚一福,只字未言。
“我说阿流……你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