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下午四五点钟的急诊相对不会那么繁忙。
但冷清成今天这个样子，也的确是有些出乎我意料的。
我带着苏冉从侧门进去，有几个工人扛着水泥和铁架之类的东西经过。
我叫苏冉先等一下，自己则去主任办公室找李瞬息。
“云小姐，改道整治的事还是等裴董事回来再说吧。等下入了夜，病人怕是又要多起来了。”
这是李瞬息的声音？
那么很显然的，站在他对面的那个窈窕背影，应该就是云娜了。
“李主任，之鉴临走前授权了我一部分职责。值班护士失足落入废液灌的事已经在舆论里炒的很热了，我还是建议我们尽快防患一下不周到的地方。这样，就算媒体介入调查，也抓不到什么把柄的。”
难怪这会儿冷冷清清的急诊大厅，弄得跟施工现场一样的。原来是云娜正在跟李瞬息商量楼下改道的事。
我站在门外想了想，细思极恐。
要知道，薛臻丧身的那个处理室，距离地下二层的太平间直线距离也就五六米远。
绕过一堵厚重的承重墙，下面接的事消防栓和两个暗门。
我一直想不通，按照苏冉的话来说，云娜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在裴之鉴的眼皮底下玩这么溜的。
正愁找不到任何证据呢，现在她倒是自己开始露出破绽了？
云氏集团是全国最大的医疗器械相关衍生产品的制造商。而裴之鉴所谓的互相利用，只不过是在资本范畴内的。他终究，不是很了解技术层面的东西。
所以，如果云娜想要做手脚——
“云小姐，薛臻毕竟是在医院出事的。如果事情尚未水落石出，我们医院的确在警方和舆论面前给出交代。裴之鉴今晚的航班回T城，你有什么事非得急着一时半刻呢？万一欲盖拟彰了，岂不是显得我们江城医院自己心虚了？”我推门进去，正色靠近李瞬息身边。我盯着云娜，态度泾渭分明。
反正我和云娜之间互相讨厌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只不过在今天之前，我对她的态度，远远没能上升到恐惧。
裴之鉴说她傻，我本不信。后来终于信了，才发现自己彻底掉坑里了。
果然人一恋爱智商就直线下降，无论男女。
“纪恩柔，我在和李主任谈话。”云娜瞪了我一眼，白皙通透的面肌不由得涨红了几分。
“我知道，可是门上并没写着请勿打扰。”
“可你只是个护士！难道没有自己的本职工作么？”云娜提高声音，“至少现在，就我名下拥有的医院股份就有权将你就地开除。你看着我干什么？又想拿之鉴出来压我是不是？”
我心里暗叫一声呸，裴之鉴只会压我好不好？
“我倒是很想做做本职工作，可你倒是收起急诊台那边乱七八糟的设备啊！”
我咄咄逼人的程度不输半分阵。
这个时候，我与云娜之间的高手过招已经不是比谁能沉得住气的时候了。而是比谁更能叫嚣，谁看起来更‘愚蠢’。
我也无法顾忌，李瞬息看着我们两个女人撒泼一样争风吃醋的样子是有多无奈了。
我得等裴之鉴回来。
哪怕还有几个小时，也绝对不能率先一步让危险临近，让证据湮灭。
“你们先听我说一句行么？”李瞬息摆摆手，制止我们这场看似毫无意义，其实内里较劲的争斗。
“云小姐是我们医院的行政高管，她有一定程度的决策权。但是急诊室这里毕竟要以病人的方便为优先。你这里叫工人下去丈量勘察就好，但是过了六点，就要把急诊通道让出来。”
“李主任放心。”云娜转身出去，临走不忘狠狠剜我一眼。我觉得如果人的睫毛也能竖中指，她他妈的一定能竖成个千手观音。
“小纪，你下午出去了？”
李瞬息转脸看向我，然后沿着门边轻轻拨上。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一把上前攥住李瞬息的衣袖。
我以最快的速度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李瞬息解释了一下，因为这个时间裴之鉴还在飞机上，我始终无法打通他的手机。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李瞬息微微拧眉的态度让我好不容易沉下的心又揪了起来。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开玩笑啊！”我急道：“苏冉就在外面，你过来跟我一起去问她啊！”
我说李瞬息我现在就只能相信你了。
“你们三兄弟里，就属你最理智最好沟通。别看裴之鉴和陆阡陌整天水火不容，其实都是很重感情很容易被蒙蔽的白痴！云娜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你这话说的，好像只有我一点不重感情一样……”
我：“……”
我说李瞬息你就相信我好不好？云娜现在趁着裴之鉴不在，不晓得又要搞什么勾当——
“云娜不会的。”
面对李瞬息这样的回答，我恨不能穿越到宫廷剧里去。
“你们到底都中了什么邪了？为什么就是那么相信她是好人？圆子现在重病在身，苏冉为了女儿分明就是能付出一切的。她有什么必要骗我？有什么必要诋毁云娜呢？”
我气得喉咙都哑了，一手拖住李瞬息的袖子就要把他往门外拽：“苏冉就在外面，我们当面去问她！”
“也好，既然你找到她了，先让她签字吧。那个男孩的家属闹了一个白天，非要给孩子停药火化。这会儿可能都转移到普通观察房去了。唉？不过你是在哪找到她的？”
李瞬息问我。
“还不是阿曼那个笨蛋！明天就是婚礼了，她硬是害怕陆阡陌对苏冉动了意思。”我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还没等李瞬息做出反应，便拽着他来到休息室那边。
“苏冉？！”
咦？人怎么不见了？
李瞬息看看我，我又看看他。
“会不会先去看圆子了？”我们两个同时都这样想。
李瞬息告诉我圆子下午被推到了楼上地高压病房，苏冉也未必找得到。如果她人还没走的话，应该就在附近。
可就在这时候，远远过来一个值班护士，见了我们两个便大喊道：“李主任！你快过去一下，那边那个男孩——”
“淘淘？”
“嗯，他爸妈坚持把氧气管子拔了。孩子的遗体都被推到楼下了！”
“什么？”
活体心脏一旦在人断气后，便会很快失去生理机能！
李瞬息变了脸色，也顾不上我便抽身过去。
我跟头把式地跟着，心里却隐隐觉得有所不详。
淘淘的父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守在孩子身边，他们专门雇来了给孩子超度的道士，还有殡葬处的代理人。
反正那个场面，怎么形容呢？我要是个灵魂，我都不忍再弥留了。
“你们……你们能不能再等一下？那女孩的妈妈已经找到了，就半小时行不行？”李瞬息请求道。
孩子毫无生气的脸色已经呈现出死亡后专属的清蜡色。
“我们淘淘已经受了太多苦了！”女人哭叫道：“我每天晚上都梦到他在跟我说，妈妈我好难受，我想回家！”
“大姐！能不能再等等，孩子的身子还是热的啊！”我焦急苏冉的离去，但更怕自己在几个小时前对她的承诺就这样成了空。
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仿佛什么真相什么危机现在都不重要了。将心比心的大爱之下，我也想挽救圆子的悲剧。
“你们忍心让他一个人就这样被送到楼下阴冷的太平间么，你们就不希望再听听儿子的心跳么！或者，你们至少给他换件漂亮的衣服，让他走的体体面面啊！”
大概是我最后的话终于触动了这对可怜夫妻的心。
他们在我的劝说下，决定去外面的商场给儿子挑最后一套衣服。
我与李瞬息相视一下。
“快，不知还来不来得及了！”
拔管已经超过二十分钟了，如果运气好的话，心脏还不至于出现纤维化。如果立刻电击，也许还能维持一定的活性。
“小纪，除颤设施准备一下。”
“220够不够？”
“手放开！”
可就在除颤仪落在男孩幼小胸膛上的一瞬间，咔嚓一声闷响，我眼看着一飙暗色的鲜血像喷泉一样溅上李瞬息的脸。
那一刻，我们两个都惊呆了。
慌忙拉开男孩的病服，小小的胸膛被手术剪破开了拳头大小的洞。嶙峋的肋骨向两侧犬牙交错着狰狞。
而心脏的位置，竟是空的！
我吓得大叫一声，一把扔了手里的托盘。
“不对！这血都还没有干涸，事情就在刚刚发生。”李瞬息厉声道：“不会超过一刻钟的！”
“究竟是谁……”我几乎吓得语无伦次了。按道理说，像我这样的职业，鲜血脏器都是寻常见识。但站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被人掏内脏的场面，的确是震撼得无以复加。
“不管怎么说，凶手不会走远的……”
李瞬息冲出门，站在走廊外。拧眉驻足，思索深深。
“刚才护士说，他父母在闹的时候……。场面有点混乱。有个穿白大褂的人过来把孩子的遗体给推了出去……后来殡葬代理的人发现了。那人便借口弄错了。
至于是不是我们医院的医护人员——”
我没有听到李瞬息后面的话。墙角处，一枚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慢慢弯下身，拾起来。
纽扣？
我记得这个纽扣的样式。也记得它，是谁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