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那边喧闹浮夸的舞池灯色，清吧台的氛围永远格格不入。
原来放置那台‘死亡天鹅’的地方，如今已经被一架新的钢琴所取代。
伴奏师背对着我，看不清脸。修长的手指在瘦削两肩左右飞舞驰骋，态度专注。
我想起陶蝶之前说起过陆阡陌和孙沁的事。
彼时他守着夜场，她守着音律。在所有人眼里和谐鸣瑟一样的相处方式，汹涌暗潮下的，其实是双方你来我往的博弈。
飞鸟爱上鱼的故事，大多以悲剧告终。为你剪掉翅膀，为你沉入湖底。
你却永远听不懂我琴声里对安定和关心的那种渴望。
伴奏师弹得这首曲子叫《仰》，出自一位很不主流的作曲家之手。
我考级的时候练过，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也可能是因为年纪小，加之生活平顺无忧无虑，完全领略不到这里面沉郁的格调。
但今天听起，竟是别有一番感悟。
不过郑好没有我这么文青敏感的细胞质啦，她只是捏着红酒，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
最后对我说：“我怎么觉得这女的背影很熟悉？”
我有点近视，尤其到了夜里。那女人的背影轮廓隐约了一点共鸣后，我揉揉眼睛走上前——
“苏老师？果然是你！”
我太惊讶了，因为弹钢琴的人，的确是苏冉没错。
“心心妈妈？”苏冉戛止音符，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她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尴尬的表情，“你……你怎么在这儿呢？”
“哦，我有朋友在这儿。”
我没有说裴之鉴的事。因为他做夜场的生意相对有点敏感，让幼儿学校知道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吧。
那么同理——
作为一名幼师，晚上跑到这种地方来兼职弹琴是不是也让人大跌眼镜呢！
“苏老师，我以为您白天带孩子，晚上还要去新天地的茶餐厅代理做账。现在又要兼职夜场的伴奏师？这是不是太辛苦了？”
“不不不，我跟陆先生商量过了。只有周二周五晚上十点到十二点，做两小时而已。”苏冉连连解释，脸上的笑容从头尴尬到尾。后来她顿了顿口吻，欲言又止的态度溢于言表。
我明白，她是希望我帮她向学校保密。
“心心妈妈您也知道，贝卡璐幼儿园的要求一向很高。虽然……我是说虽然学校并没有规定不能做兼职。可是让别的家长知道了，总是影响不太好。
我女儿圆子的病情，这两天又不太好。医生说可能是产生了抗药性，最好的办法是换高价的进口药，这个价格太昂贵，而且又不能进保险。
唉，不过说来也巧。
前天我偶然经过这里，看到外面的提示黑板上有贴招聘伴奏师的广告。我是真没想到这里竟然是陆先生的场。话说我们上次在幼儿园有过一面之缘，于是我也就老实不客气地上门请求陆先生能给我一个机会。”
我想起来，那次我跟裴之鉴吃饭约会看电影的时候。陆阡陌就是亲自到学校把心心和桐桐接出来搞事情的。
所以，他见过苏冉也没什么奇怪的。
陆阡陌这个人向来同情感情受挫，生活困苦艰辛的女人。别看他平日花腔花调，只把女人当附属品，当玩物。
但像苏冉这样遭遇的，孩子先天性疾病，男人‘生死不明’，
多少重担压在一个羸弱女人的身上，她不坚强的话，要哭给谁看呢？
所以这点小忙，我相信陆阡陌不会置之不理。
我说苏老师你放心吧，我不会出去乱说的。当初被逼的走投无路时，我也不是没想过要么干脆听了陆阡陌的胡搅蛮缠，过来给人家驻场弹琴伴奏就是了。
“看来你们已经见过了？”
说话间，陆阡陌从楼上下来了。
看到我和郑好正在跟苏冉说话，一大老爷们就这么钻进来也不嫌害臊。
虽然我承认，论颜值，我们没有一个人能美艳过他。
“陆先生，今天……差不多时候了，我可以走了么？”苏冉冲陆阡陌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跟陶蝶过去后面的财务室结一下钟点。下一次过来，换身像样点的行头。”陆阡陌上下打量着苏冉。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保守高领衣，外加一条驼色的羊毛外套。
整个人看起来，又知性又乖顺。与夜场释放活力的气氛太格格不入了。
“知道了陆先生，我下次会注意的。”苏冉点点头，微笑离开后，郑好也先去一边忙了。
我这才注意到陆阡陌不知从哪变出两杯红酒过来，并将其中一杯递给我。
我赶紧摇头：“我不喝。”
“拿着！”陆阡陌冷瞄我一眼，“在我的场里，没有女人可以拒绝我请的酒。记着！”
我：“……”
我端着，小口抿了下，象征性地服从。
“这才乖嘛。”陆阡陌摇着他手中剩下的半盏红酒，单手在钢琴键上随意按了几个音。
我觉得他是真的一点都不会，这几个音按得，比叫床都难听……
“你，怎么会同意苏老师在这里弹琴的啊？”
“不可以么？”陆阡陌望望我，端起酒杯只露两只笑眼。
我被他盯得有点毛骨悚然，于是耸耸肩：“也不是说不可以，但她毕竟是幼儿园的老师啊。而且……”
而且什么，我是说不出来的。但就是觉得心里怪怪的。
“哈哈哈，你是不是吃醋了！”陆阡陌笑得有点魔性，我手一抖，撒出去半杯的红酒。
“我哪有！”
“你分明就是有！”陆阡陌打了个响指，叫人帮我把红酒又满上了。
我本想退却的，你就是倒了我也不要喝嘛。
“之前我要你来我这里弹琴，你却跟裴之鉴谈情放我鸽子是不是？现在我找了年轻漂亮又温顺地女老师来，你嫉妒了！”
我：“……”
我发现，陆阡陌不能沟通真的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你放心吧，我答应苏老师过来可不是为了泡她。我是为了你好么！”
“为了我？”我跟不上陆阡陌的思路了。
“对啊。尤其是周五晚上，万一你没空照顾心心，她不就能把孩子带到我这里来了么？我可以帮你照顾心心啊，顺便跟孩子增进一下感情。不过我先声明，裴嘉桐那个臭小子，我不管。”
我：“……”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就听砰一声，陆阡陌自嗨式得撞了撞我的红酒杯：“感激我的话，就干了吧。”
我说陆阡陌你想多了好么！我就是死也不会把心心放到‘醉猫’这种地方的！感激你个大头鬼啊？
“而且，苏老师她一个单身妈妈，是为了给她女儿筹医药费才不得不来你这里兼职的。你要雇佣就好好雇佣，怎么能嫌人家穿衣保守呢？你别忘了裴之鉴可是贝卡璐幼儿园的赞助人，就他那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个性，你让苏老师就这么在场子里丢人现眼？想砸她的饭碗么？”
“我就是那么说一句而已。”陆阡陌坐在钢琴前的凳子上，无声胜有声的气氛让我觉得他应该是想到了些什么事。
“她男人呢？”
“她说死了。”
“岂有此理，丢下人家孤儿寡母的，自己就去死了？太不负责任了，简直就是个渣男！”
我：“……”
后来陆阡陌转过脸，视线在黑白健上慢慢游走着。他喃喃低语道：“我记得孙沁第一次来夜场陪我，坐在那弹琴的时候。她就问我，要穿什么样才合适。
我没当回事，然后到了晚上，我看她穿着生涩性感的露背连衣裙时，当场就炸了。
我说不许她穿成这样，以后要来，就给我穿牛仔裤长袖衬衫，最好再裹个外套。他妈的哪个男人要是敢看到她一寸肌肤，我就挖了他狗眼！”
“哦，”我给了个淡淡的回应，静等后文。
“所以说，我也不是说苏老师穿这样得体的衣装有什么不好。就是觉得……这个，有点……呵呵，让人好不容易忘记的事，又跟丧钟似的总往耳朵里敲。”
说着，陆阡陌举了举手里的红酒：“这样，你还不陪我喝？”
这回我没拒绝，端起杯，主动迎上去。
可还没等碰到呢，身后一只大手猛地伸了过来，一把夺走我的酒杯。
“你陪他喝酒的理由还真是够随意的。”
“裴……”我吓了一跳，眼看着裴之鉴端起我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单手一翻，高脚杯倒扣，一滴不落。
“我只是在帮小柔提前庆祝一下明天起再回自由单身。”
“是么？那你庆祝早了，她前脚离婚，后脚就要跟我结婚。同一天！”
“这样啊？”陆阡陌把鄙夷的目光换成一副同情的样子，最后都给了我，“小柔，你真的想好了要从一个坟墓迈出来，然后右转再跳个粪坑？”
我：“……”
“有跟我斗嘴的时间，不如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说完，裴之鉴单手捉住我，像拎鸡崽子似的把我提走了。
“我要做什么？齐老九刚才过来，跟你说什么？”陆阡陌上前一步，叫住人。
“说准备筹备你和沈家小姐的婚事。”
“你——”陆阡陌气得脸色涨红，“她病都好了！你们到底还有完没完？！”
“病好了最好。免得真让你跟个傻子结婚，沈万年多少会有疑心。现在孙鹤翔死了，我们只有沈万年这一条线索了。”
“裴之鉴，你这是打算把我往绝路上推是不是？”陆阡陌厉声道，“我活着就那么碍你的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