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孩子没事吧？”沈清欢紧张地从B超床上翻了下来，冰冷的润滑液在她小腹上游走了一股熟悉的恐惧。
就像那天苏景深叫人用冷水淋她的时候一样，那彻骨的寒痛恍惚让她感觉四肢都要离碎了。而这个意外又可怜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已随着诅咒一并陨落？
“已经有胎心了。你看这个小的地方，一跳一跳的。”
王医生指着屏幕上的一片区域，小小的心管就像初生的嫩芽似的。
沈清欢瞪大眼睛，一时竟激动地说不出话。
那一刻她也许很想问问自己，她的兴奋和欣慰，是因为小奇的治疗因为这孩子的到来终于有了一线希望？还是因为……对怀上苏景深的孩子这件事，从另一个角度的意义……也很重要？
爱一个人，就很想为他生个孩子吧？沈清欢觉得，自己就算再不愿承认，也终是落不了这个俗套的。
“孩子心跳很正常，但是你的血检报告不太好唉。”王大夫调出电脑里刚刚刷新过的报告记录，皱皱眉说，“你看看，你贫血特别严重，而且好像还——”
沈清欢把长袖子往下遮了遮，她不想给人家看到自己手腕上的伤。
“你最近生病了么？有没有服用过抗生素？”
沈清欢：“！！！”
“我……”沈清欢记不清了。失血昏迷以后，她整整三天没了意识。有没有发烧，着凉，医生给她包扎时又用了哪些药，她统统不清楚啊。
“王大夫，这个不……不要紧的吧？我可能有点感冒，就……”
“哎呀，头三个月是不能乱吃药的。”王医生无奈地看了沈清欢一眼，“胎儿发育形成的最关键时候，抗生素什么的很容易引起后续不良。”
“那怎么办啊！”沈清欢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我真的不知道，王大夫你知道这个孩子意义非常的，说什么我都不能放弃它！”
“阿清，你先别这么急，万事都没有绝对的。”王医生安慰道，“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注意点营养。然后按时过来产检，另外那个雇主——”
“我……我辞职了。”沈清欢低下头，“身体不太舒服就没继续做了。不会给您的朋友添麻烦吧？”
“那倒不会。”王医生笑笑道，“辞了也好，抽点时间多陪陪小奇吧。那天我听李医生说……唉……”
李医生叫李云凉。是楼上肿瘤科的专家，也是小奇的主治大夫。
沈清欢强颜了一个笑容，跟王医生再次道谢后便离开了。
到楼下的ATM那里，沈清欢查了一下苏景深给她的卡。
一共六万整。
她在苏家做了不到两个月，这男人倒是仗义，直接按满期支付的。
看着屏幕上清晰的数字，她深吸一口气，却觉心里更加惴惴不安。
苏景深，他真的就这么容易相信自己，放过自己了么？
沈清欢无法承认这份矛盾，她究竟是希望他能认出自己呢？还是不希望？即使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但当他毫不犹豫地用刀锋划过自己手腕，只为了给另一个女人讨些公道的时候，她的心还是痛得无拘无束的。
曾经，他说如果有天自己真的有幸恢复视力，也要闭着眼睛嗅到你的气息。阿清。
“麻烦帮我给楼上12床的苏景奇换下药吧，就上次李医生说过的那个进口的药，应该是需要补差价的。你看看我还欠多少，刷卡行么？”
来到一楼的缴费窗口，沈清欢把银行卡递了上去。
之前李云凉给她打过电话，说原来的药已经有抗药性了。小奇这几天吃不下东西，而且还发了次凶险的内出血。
“等下，我帮你看看。”窗口的护士噼里啪啦敲电脑，片刻后对沈清欢说，“已经换上这个新药了啊？钱是李医生帮你垫付的。一共四万多。”
“啊……”沈清欢惊讶了一下，胸中旋即升腾了暖意。
***
“阿清姐，你听我弹的好不好？”
十四岁的男孩坐在病床角落那架废旧的电子琴前，熟练弹奏完毕。他转过身来，冲沈清欢笑说。他的笑容明朗俊秀，那一刹那间恍惚让沈清欢产生了错觉——
到底是亲兄弟啊。那年的苏景深，也笑得那么好看。沈清欢想。
“我……哈，你知道我回来了啊。”沈清欢听小奇弹得忘我，没进来打扰。
“嗯，我虽然看不见了，但是鼻子很灵的。阿清姐身上总有一股轻轻的香气。”
“小鬼，就嘴甜。”沈清欢在他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将来只怕要把小姑娘们哄得团团转咯。”
如果……他还能有将来的话。
沈清欢瞥了一眼纸篓里揉成一团的纸巾，暗色的血迹还残留着阵阵骇人的腥气。
他又吐血了？却懂事地深藏起绝望，不愿再给自己添麻烦吧。沈清欢难过地想。
“阿清姐，你这次过来，是不是又要你开好久了？”小奇脸上闪过一丝不舍，“你别去伺候别人好么，万一他们欺负你怎么办？你还是留在这儿照顾我吧，我能上街去乞讨卖艺，我能挣钱养活你的。你看我这个条件——”
“不许瞎说！”沈清欢心里一痛，上前轻轻拥住男孩的肩膀。
感觉到他的脸轻轻蹭在自己的腹部，嶙峋的疤痕，难以磨灭的记忆筑成这份无法割舍的依恋。
她从不敢直视苏景奇的眼睛。
不为孩子懵懂纯粹的光芒而自惭形愧，更不为空洞茫然的失神心表怯怯。
只为那缝合的伤疤下，人性至黑至暗的真相。
他跟苏景深当年的意外失明不一样，他的眼球是被人硬生生挖出来的。
干瘪的伤口下，汹涌澎湃的，只有自私与恶意。
沈清欢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除了带着这个可怜的孩子逃出人间炼狱。什么诋毁和误会，她都不屑去质疑。
“小傻瓜，姐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让你受那个苦。你得记住，你的血统高贵，像王子一样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