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罗，别出声，乖——”
夜已经深了，沈清欢决定捡日不如撞日，要走就趁着今天吧。
她几乎没有任何行装，唯有这一身千疮百孔的皮囊下面，还带着一个不知能不能受欢迎的小生命。
她想，这一次再走，也许就真的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老狗很是通人性，蹭在沈清欢的膝盖下呜呜咽咽，像在告别。
“还好你不会说话是不是？”沈清欢心里微酸，俯下身来摸摸阿波罗。
“当年的事，你也亲眼看到了是吧？”
“呜呜——汪！”
“嘘！”沈清欢拍拍它，“别叫！”
这个时间，无论是陈希还是女佣，肯定都已经睡了。
沈清欢住在二楼，窗层不算高。
“我要走了，你……要帮我守着景深哦。”沈清欢低头在它的额前亲了一下，可是阿波罗明显没有刚才那么乖了，竟是有点躁动。
沈清欢知道，一般动物会在来人的时候，表现出各种各样的异样——
谁来了呢？
就听楼下大厅传来一阵说话声，接着，别院的大厅也亮了！
“夫人？您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是陈希的声音。
“我不能回来了么？景深人呢，我怎么听说他一个人跑到H城去了，还住在这个偏僻的别院。你这个秘书怎么当的？”
女人的声音？
沈清欢屏住呼吸，倒吸一口冷气。
“哦，先生有点急事要去处理，今天凌晨的飞机马上就要回来了。夫人您要么先在厅里坐坐？”
“不了，我上楼去看看。”赵可依说着，示意身后的保镖把东西放下。
“夫人！”陈希上前阻拦，“苏先生吩咐过，嗯……任何人不能到二楼……”
“简直荒谬！”赵可依怒道，“我是他妈妈！什么时候变成‘任何人’了！还有一周他就要跟安雅举行婚礼了，现在整日鬼鬼祟祟的不见人，是想怎么样！你给我让开！”
“夫人！”
“Jason！”赵可依冲着身后高壮的黑人保镖吼了一声，那大块头顿时撩起一支枪，冲着陈希便逼退过来。
而这时的沈清欢就躲在楼梯口，无处——可逃！
“汪！呜——”
“阿波罗也在？”赵可依看了一眼门口的老狗，心里一沉，快步推开二楼隔间的房门。
沈清欢想，如果自己的动作还能再快一点就好了。
此时她已经绑好了窗帘，就等着放下去了！
赵可依推门进来的瞬间，这场不可避免的对视终于还是擦撞出了彼此心中最深层的恐惧！
“苏……夫人……”沈清欢捏着窗帘，回眸。
“沈清欢……”赵可依咬住唇，眉头锁出火焰一样的狠戾，“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你这个阴魂不散的贱人，还缠着景深做什么！”
这样的质难，沈清欢无可抗辩。赵可依讨厌她是没有理由的，照顾好苏景深是她的本分，但与苏景深相爱，那就是越界的。
“你对景深说了什么！”
“没有。”沈清欢攥住窗帘，咬牙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呵！我就知道，谅你也不敢乱说话。别忘了，景深是我儿子，安雅是他的妻子。他是信你还是信我，你心里没数么？！”
“苏夫人，你错了。”沈清欢冷冷挑了下眼睛，“我不说不是因为景深不信我，而是因为……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了解他。
与其让他用一生来恨我，总比让他恨自己来得好。
你和陆安雅，你们是自私的也是无私的。但是苏太太你别忘了，景深跟你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种人！”
“你！”赵可依气急败坏，抓起桌上的马克杯就往沈清欢身上扔去！
可是沈清欢拎着窗帘便滑了出去，瓷杯砸在窗台上，摔个粉碎。
“站住！你给我站住！”
赵可依扑到窗边，大叫声破响夜空！
沈清欢的左手几乎是用不上力的，她高估自己的本事，这二层楼吊下来她几乎是连滚带爬的。
着地的一刻，她觉得自己有点作死。就算摔得不伤，那肚子里的孩子——
不过还好，身下软绵绵的，一点都没觉得有多疼？
是阿波罗！
老狗通人性，竟然先一步扛垫了她一下！
可就在这时候，别院的大门开了。大车远光灯几乎将整个院子造成了白昼！
是苏景深回来了！
赵可依站在二楼的窗子前，一看到苏景深回来了，她灵机一动蹲下身，捡起一块瓷片冲着自己脑袋砸了上去！
“景深！景深快拦住她！她打我！！！”一手捂着流血的脑袋，一手拼命地冲着儿子招呼。
沈清欢从草丛里滚起来，当她再次与苏景深对视的那一刻，万种情愫百般辩解都已经不重要了。
“你要逃走？”苏景深的眸子沉若深潭般冰冷厚重。
“我……”沈清欢咬咬牙，拔腿就往墙院边跑。
“站住！”苏景深抽枪举臂，大喝一声，“你今天要是敢跑出这里，这一生，我就都不会再相信你！沈清欢，你给我听清楚！”
“景深……”沈清欢站住脚步，缓缓转过头。
东方即将放亮的天边升起了启明星，她的笑容是那么清晰，那么清新。
她弯着眼睛，深情里终是一切掩不住的爱慕。
“景深你不需要相信我，只要记得，用你的眼睛，替我们好好看这个世界就好。”
说完，她义无反顾地回身逃跑，连半点犹豫也没有。
她的身子像只灵活矫健的小兔子，零散的发梢随着起伏一条一条。
苏景深想：有多少次在梦里，阿清就是这样笑着闹着，冲自己跑过来的。
可如今，她越跑越远的身影，就好像那些再也抓不住的梦境和碎片……
他看着她跑远，看着她用一只手的支撑奋力往院墙上爬。看着她攀上去，看着她企图永远消失——
苏景深的眼睛慢慢湿润了，而湿润折射的余光让他无法无视母亲那血流如注的额头。
他终于，还是扣响了扳机。
沈清欢晃了一下，像靶场里的标的物一样，轰然倒下。
“给我抓住她！”苏景深喊出破音，喊出无奈而无情的泪水。
沈清欢，无论死活，你今生今世休想再从我身边逃走。他狠狠发誓。
沈清欢滚落在草地上，嗡鸣在耳边回荡。脚步声越来越近，希望也越来越绝望。
她不知道自己伤在哪里，但疼痛总没有意志坚定。
上身，麻木，腰腹……还好，不是孩子。
她伸出血淋淋的手，想要再往墙上爬。脱力和模糊让她相信，已经做不到了……
“呜呜……”袖子上一阵阵发紧，沈清欢睁开眼睛，看到阿波罗。
老狗把她往墙角拽，那里，是一人多宽的狗洞。
沈清欢奋力挣扎起来，在阿波罗额头上亲了亲：“谢谢！阿波罗，谢谢你！”
须臾之际，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尊严？
在苏家的那些年，她的尊严是苏景深用爱织就的。
是那个温和的大少爷，用无数动人的故事，用无数不吝的爱与称赞让她相信——她也拥有爱与被爱的权力。
如今，即便她以屈就的姿态从这个狗洞走出苏家——心里装的，依然是满满的爱与守护。
她一点都不痛，一点都不苦。
***
“人呢！这么短短几分钟，她能飞了么！”苏景深一脚踹倒客厅里装饰花瓶，冲回来报说的陈希大发雷霆。
“院子外面洒了一路的血迹，一直延伸到前面的公路上。她有可能，是拦了过路车……另外还有……”
“什么！”苏景深吼道。
“阿波罗也不见了，地上有好多狗爪印。”
“难道她骑狗跑的？给我去查！她受了枪伤，无论怎样都是要去医院的！”
“是！”
苏景深狠狠一拳砸在墙上，痛楚让他麻木。他想不起来了，所以他真的很想问问自己这只手——开枪的时候，到底瞄了沈清欢的哪里？
她伤得严不严重，她……会死么？
“我妈怎么样了？”
“夫人在楼上休息，医生已经给她包扎过了。只是皮外伤，没有大碍。”
陈希回答。
“知道了，你去吧。”苏景深收起拳头，转身准备上楼。
“对了苏先生！”陈希突然又叫住了他，“那个，小魏刚才来消息说，毛贵死了？”
“死了？”
“嗯，本来H市那边已经同意起解到我们这，明天一早就去机场。可是就在刚刚，他回监牢的时候一脚踩空，脖子断了。”
“脖子断了？”苏景深眉头一抽。
脖子断了？呵呵，你信么？反正他是不信。苏景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