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里,沈清欢的情况依然没有好转。
医生已经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了,只希望苏景深能有个心理准备。
毕竟,这是一个人人自保的时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是这女人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难保苏景深不会下令殃及池鱼。
“苏先生,”陈希过来,找到了站在阳台上发呆的苏景深。
“说。”
“警署刘局长来电话了,他说希望您这边稍微配合下……”
“什么?”
“上回我们放回去的那个李医生,他到处在找沈清欢,已经惊动了不小的范围,你看这个事情——”
苏景深回身瞪了一眼:“怎么?那家伙是嫌自己命长么!”
“没办法啊,他父亲退休前是个蛮有影响力的外交官。家里也不是那种无根无蒂的平头百姓……他要是下定决心想搞下去,总是麻烦不小的。”
“那就宰了他一了百了。”
“苏先生,您别说气话了。”陈希劝道。
“先别管这些,我让你继续去查的事,有什么眉目了?”
“您是说,当年沈清欢勾结的那伙绑匪?”
陈希点点头,说进展倒是有些了。
“那伙人只是名不见经传的流匪,事情发生以后也就分开逃散了。有两个被车撞死了,另一个在狱中吸毒过量。最后一个听说逃到了北方……我的人已经去追击了。不过苏先生,您还要找这些人做什么?”
“都死了?”苏景深微微皱眉,“有这么巧的事?”
“嗯,可能像他们这样的亡命之徒,死于非命的概率倒是比别人大些。”
陈希这样解释,但从苏景深犀利的眼神里,似乎看出了对自己敷衍的极大不满。于是他连忙改口:“您的意思是,这背后还有别的可能?当年夫人和陆小姐可都是这样指证的,他们这一伙人闯进家中——”
“查。”苏景深打断陈希的话,狠狠攥了下拳,“伤害过小奇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苏景深转身离开阳台,心里泠然出十分的不是滋味。
“苏先生!”
还没等他往楼下走呢,一个护士急急匆匆过来。
“苏先生!那位小姐醒了!”
沈清欢醒了?
苏景深想也没多想,急忙往病房冲过去。
只是等到门开对视的一刹那,他发觉他们之间可以进行的有效对话依然少得可怜。
沈清欢睁着眼睛,凹陷了憔悴,苍白了疲惫。
然而她的第一句话,开口问的还是李医生在哪。
苏景深重重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陈希递过去一台接通的手机。
然后他抬起腕表,数着秒针:“只给你半分钟时间。”
沈清欢狐疑地看了苏景深一眼,然后轻就话筒移过头去。
是李云凉的声音!
“喂!阿静!阿静是你么!”
“李医生……”压着沙哑的喉音,沈清欢宽慰地闭了闭眼。
还好,他还活着。
“阿静你在哪里?你好不好?”
“我很好,我没事的。你……不要再管我了。我……”沈清欢用余光瞄了瞄苏景深,“我姑妈和弟弟……就……”
“你放心,我会的。阿静你等着,我会救你出来!我——”
“真的不用了。”沈清欢深吸一口气,“李云凉,我叫沈清欢。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
手机被夺了过去,苏景深冷冷吼出一句时间到。
然后他把听筒对着自己:“李云凉你听好了,沈清欢是我的女人,你最好乖乖滚远些。再敢没完没了的,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啪一声,摔了电话,苏景深重重喘了几口气。他把目光落在沈清欢愈加惨白而平静的脸色上,缓了缓,开口道:“我没动他,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沈清欢什么都没说,只是微阖着双眼看他。她的眼神真奇怪,说爱流不出爱,说怨又忍不下怨。
那么平静,那么释怀,就好像把一切该说不该说的都能泰坦带走一样!
苏景深意识到情况不妙,上前一步掀开了被子。
也不知沈清欢是什么时候拔得输液管!
手背上的静脉孔就像一个无力的防空洞,被炸的血淋淋的,释放着魂魄与死亡。
被子褥子枕头上,全是可怕的猩红。
也许,是她对李云凉说‘我叫沈清欢’的那一刻开始吧。
苏景深大惊,一把骑上床,疯狂地按压住沈清欢的手背。大吼:“你疯了么!你就这么想死!”
沈清欢不言语,只把脸往窗帘这一侧转了转。
阳光还是那么温暖,那么触手可得。但为什么,她竟连一点想活下去的意念都提不起来呢?
也许从十几年前的那场相遇开始,就注定了她把自己的生命永远维系在了这个小小的男主人身上。
等到他强大到可成佛可成佛的那一天,阿清,是不是就如殿前飞灰的一缕尘埃一样,可以消失殆尽了?
沈清欢想:这一生,我为你承的恩,为你赎的罪,也已经足够了吧。
可是为什么,当苏景深一手按着她止血,一手贴在她冰凉的脸颊上时。
那种福泽又唯一的目光,依然会让她很想很想再撑下去呢?
苏景深的眼睛真是好看啊。
三年前是那种带着微微的栗子色,没有追光感,却像极了精致又深远的湖水。
三年后的颜色,稍微深了些。活络,深刻,带点冷漠。也可能是因为……非本体的违和。
沈清欢是第二次看到苏景深流泪,他流泪的时候眼睛会特别红,红得让人害怕。
“别哭……会发炎的。”沈清欢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陷入了虚弱的黑暗中。
***
“暂时没有大碍了,苏先生请放心。”医生简单地处理了沈清欢的状况,向苏景深点头示意,“不过——”
“什么?”
这医生在苏家服务也有几年光景了,自然也是知道一些事的。此时他看着苏景深的眼睛,略有关切地问:“苏先生可是眼睛有不适?”
“没有,累了而已。”苏景深用手背揉搓一下。
“别别,您可千万别总是用手揉。”医生说道,“太太临走前就吩咐过,说一定要您注意用眼疲劳。您这双眼睛是后期移植的,肯定要比——”
“移植又怎样?我也不是没瞎过。大不了再换一份角膜。”
苏景深并不耐烦地说。
“苏先生您可不能这么想,您的情况特殊,可不是随便弄两个角膜就能移植的。我听以前的徐大夫说,您是早年意外导致的眼球后晶体物理性病变,视神经无法接洽。当年手术用的可是国外最先进的活体眼球移植技术。您的血型又稀缺,想找配型可十分不容易。千万千万要当心点哦。”
医者都是有父母心的。
饶是苏景深的性格再不好搞,人家大夫也是耐着性子劝完的。
“好了我知道了。”苏景深顿了顿,然后转身往病房进,“多谢。”
沈清欢还没醒,刚刚失血后的惨白脸上,近乎挤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
苏景深在她床前坐了一会儿,终于觉得眼睛有点干涩了。
他想起沈清欢曾经对自己说过——
“要是我能把我的眼睛给你就好了。
可惜,你这人注定此生高贵不寻常,连血型都是珍贵的熊猫血哩。”
她说这话的时候,就算眼睛里藏得住爱意,却一定藏不住自卑。那种想要靠近,却无法审视自己卑微出身的无力感——就算苏景深看不见,也一定感受得到。
“阿清,你分明,就是很想爱我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