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亲昵地看着段一诺说道,“你们儿孙辈自有你们的幸福,我们年龄也大了,也不好多多管束你们,偶尔多嘴说说了,可别嫌弃我这个老妇人啰嗦才是。”
突然就被喜欢了,段一诺还有些不太适应了。
“皇祖母说得哪里话,能得到皇祖母的教诲,是我们做子女的福气,怎么会嫌弃呢?”段一诺收回看刺绣的视线,不卑不亢地。
沐辰年和段忆雪都感觉到了吃惊,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心比天高的段一诺吗?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坐在太后右边的贵妃,听到段一诺话,掩唇笑了笑道,“这三王妃还真会说话,皇后姐姐可真是给太后您,找了个好孙媳。”
段一诺对她有点儿印象,是珍妃娘娘,刚刚册封没多久的美人儿,江南韵味十足,正得盛宠,也难怪屋子里坐了那么多人,偏偏她敢开口插话。
段一诺落落大方地回应道,“珍妃娘娘过奖了,一诺不过实话实说,还希望,没有哪里说的不周到的,冒犯了众位娘娘才是。”
段一诺话说得让人完全挑不出错来,谦和有礼,态度也是恭恭敬敬的,太后看着她,不知道为何眸子沉了沉。
大家心思各异,但每个人都感觉到了段一诺性子大变,心里忍不住猜测,莫不是小夫妻之间发生了不愉快?不然,这一个人性子怎么改变得如此突然?
“你能这么想,我自然是高兴的,看来上次让你抄得女戒多少还是起了作用,是吗?”一屋子妃嫔可都是太后从一进宫门,就时时刻刻看着成长的,她一看她们的眼神,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而段一诺听到太后的话,没有立刻去回答,永寿宫里面突然就沉默了起来。
众妃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这个刚刚还机灵的三王妃,为什么突然在太后问话的时候沉默了,难道还有不满?
沐辰年隔空楞了她一眼,眼神冰冷,段一诺却是完全没有感应到似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而段一诺眯?其实她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太后说的那件抄书的事情来,那是原主刚进门的第二天,沐辰年跟她说,要迎娶侧妃,她威逼利诱,甚至以死相逼威胁。
这事,不知道为什么被太后知道了,太后说她性格太过倔强,有擅妒的嫌疑,以后不能很好的做一家主母,罚她抄了女戒,皇后娘娘不在京城,没人为她撑腰,她哭也无门,只能心里忍着委屈抄。
“怎么不说话?是觉得心里委屈了?觉得那次哀家让你抄得女戒,为难你了?”太后脸色不好,直接甩出了三个疑问句来。
段忆雪夸张地站了起来,走到段一诺的面前关心地说,“姐姐怎么了,怎么走神了,真的在怪罪太后娘娘吗?”
她这话一出口,屋子里的人,眼神都落在了段一诺身上,看好戏的有之,嘲笑的有之,各种意味深长的眼神,在看段忆雪,她一副为段一诺紧张害怕的样子,真是个感人的好妹妹形象。
段一诺还没感慨完,段忆雪却是直接跪了下来假仁假义地替她求情说,“太后娘娘不要怪罪姐姐,姐姐一定不是故意的。”
她求情求得一脸真诚,让人从她那张精致的小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虚情假意,果然,太后听到这话,很是满意。
她刚刚还因为段忆雪的举止,有些不太喜欢她,这会儿听到她举止真诚的样子,到觉得她是个心底善良的女子,“你起来吧,你不管你的事,也难为你了,她如此容不下你,你还为她找借口。”
一语说罢,这有冷着脸看着,还在若有所思的段一诺,语气寡淡地说,“你要是不满意哀家,就说出来,哀家问你话呢。”
段一诺猛的回过神来,刚刚好像太后的确问了她话,但是原主对那件事情的记忆太深刻,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以当别人提起来这件事情时候,原主强烈的反应就暂时让她忘记了思考。
眼下,好像形式有点儿严峻,段一诺上前,直愣愣地跪在太后的面前,这才敢开口说,“皇祖母误会孙媳了,孙媳没有故意挑战皇祖母威严的意思,孙媳刚刚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一时有些难过,忍不住才没注意到皇祖母的问话。”
这些常年的上位者,最见不得就是谁漠视她们的威严,段一诺这次是差点儿踩到了雷区。
“想事情难过?什么事情让你这么难过?你刚刚不是自己说的,辰年对你们不错嘛?”太后似乎并不满意她说的措辞。
段一诺再次抬头时,眸中已经含了泪水,她知道,这屋子里做着的,没有哪一个是简单的,要想糊弄过去,恐怕没那么简单,段一诺心里思考了几秒,就含泪诉苦道,“这话是这样说的没错,可是皇祖母,孙媳心里难受啊,你说这天下的女人,谁有那么大度,能毫无芥蒂的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就算忆雪是我亲妹妹,我心里也会疼啊,我那么爱王爷,自然是希望王爷和我做一对恩爱夫妻,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是孙媳心里明白,平常人家,尚且三妻四妾,更何况王爷生在着帝王之家,我能做到成全他和妹妹,可我心里不能做到一点儿都不介怀啊。”
段一诺这句话,可谓是说到了这群女人的心坎儿里面去了,这皇宫里的女人,表面过得在光鲜如意,心里也都是藏着不能说出口心事的。
她们何尝不是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幸福,她们又何尝不想像普通寻常人家一样,一夫一妻,相互照应着,幸福安慰的过简单日子。
可是这世间之情事,那儿有那么多的称心如意,她们勾心斗角,相互陷害,不过只是为了一个不知道心在谁身上的男人。你就算此刻斗赢了又如何?这后宫从来不缺的就是年轻貌美的姑娘,你能斗得了几年?盛宠又能有几年,而为了这几年,她们却是要奉献出自己全部的青春。
老实说,段一诺真的是一个很会诛心的人,她清楚的知道,要想打动这些,常年后宫争宠的女人们,其实很容易,只需要晓之以情就可以,而女人之间能达到相互产生共鸣的,不过就是感情,感情上的共鸣点,可比段忆雪几滴眼泪来得更震撼人心。
而刚好,段一诺和她们,正好有这个共鸣点,那就是她们每天都在花着心思,和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争同一个男人的欢喜。
段一诺见她们表情都有微妙的变化,就知道自己这招有用,她又接着说道,“皇祖母你让孙媳抄女戒,孙媳心里的确是委屈的,孙媳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我只是想我的夫君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我不过想努力努力,挽留一个爱上别人的夫君,人们都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是王爷的结发妻子,当然是从心底渴望王爷只爱我一个人,我本是不知道这样何错之有,可如今我大概明白了,这错大概就是王爷他不爱我啊。”
段一诺说的悲切,委屈,仿佛一字一句之间,都是她内心的煎熬,她不想轻易放弃挽留沐辰年,却又知道沐辰年不爱她,她从原主的角度出发,说出原主心中对沐辰年求而不得的暗恋,毕竟在这京城里,段一诺对沐辰年的痴迷,从来不是什么秘密,而她们却是父辈的包办婚姻啊,哪里来的相互喜欢?
这下,不仅满屋子的妃嫔因为段一诺的话陷入沉思,就连沐辰年都彻底呆住了,她刚刚的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伴随着她委屈的声音,久久在他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敲在了他的心上。
他一直知道,段一诺喜欢他,喜欢到了痴魔的地步,可是,他从来没想到他们之间那他完全没放在心上的婚事,在她眼里如此重要,结发妻子,是啊,她是他的结发妻子,是想和他相携度过一生的女人,沐辰年黑如深谭的眸子,不知名的情绪翻涌。
段一诺知道太后心里已经被她说的松动,不会计较她刚刚的无礼,她这才将视线从太后身上,转移到了沐辰年身上。
她的眸光清澈,潋滟,明明没有过多的深情,却是无端地看的沐辰年都心口软了,段一诺软糯的声音再次传开来,“王爷,一诺一直渴望能和王爷过一段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这辈子,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且以情深共白头,可这白头到老的誓言,从来都是一诺自己的想法,一诺知道,王爷你心里只有妹妹,迫不得已娶了我,心里不喜我,可是王爷,一诺是真的想和你共度一生,一诺,也希望,王爷能在一诺紧张害怕的时候,像安慰妹妹那样安慰我,一诺也想,生病的时候,柔弱的时候,王爷你的肩膀能是我最坚强的臂湾,而一诺真的是一个自私自利,霸道的女人,不愿意和别人一起分享王爷给的疼惜,可如今我却是明白这份疼惜,别说分享,王爷根本就不愿给一诺的吧?”
那悲凉绝望的反问,像是看破一切的决绝,众人终于明白为什么,从一开始大家感觉这个三王妃性子变了,原来背后还有如此多的心酸。
是啊,她没有那一句话是说不得,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沐辰年对她们都不错,但是,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不是和别人分享一个夫君,她所想的,这个屋子里,那个女人不想啊,哪怕是太后,她也是有这种少女时期的情怀的啊。
永寿宫里有片刻的沉默,段一诺的话久久回荡在这层层的宫门,人不自由,音却自在,太后眯着眼睛,眼神空洞而茫然地望着永寿宫的门外,庭院里,夏蝉不知疲倦地叫着,太后仿佛模糊着看见,段一诺的话遥遥地穿过层层宫墙飞了出去,就像她妈埋在心底几十年不敢窥见的少女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