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叶婉就被家里的嬷嬷拉了起来,她朦胧着看了外面一眼,想撒娇不起床,可又想起今天这个日子,只能任由他们折腾。
立春给她上妆,柔软及腰的长发被她手巧在后面辩了及笄发,叶婉看着铜镜里那张熟悉却又好想不熟悉的脸,有些恍惚。
昨夜和娘亲的夜话还犹如在耳,她是真的长大了,可是那个温暖了她年少的少年,如今又在何方?
她都还清楚地记得,他说过成人礼,一定会陪着她,可是如今他远在大漠,这次出征没有三两年,他回不来,留她一个人在家里反抗着父母的安排,她心里明白,父亲可能已经看出来了什么,所以才会在这样的日子,向皇上请旨,让他去讨伐北汉。
她的家人,就这样打着为她好的名义,肆意地擅自将他们分离。
立春给叶婉簪上一根纯金的发簪,镜中的人眉不画而黛,唇不点儿而朱,在最美的年纪里,悄然绽放着,她眉宇间还藏有小女孩的懵懂,纯真娇羞,又上了妆,更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小姐,你想什么呢?”
叶婉恍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茫然地摇了摇头,想什么,她也不知道,脑子里乱糟糟的,明明昨晚娘亲说了,这是特别的只属于她的日子,可是她根本高兴不起来。
立春不是个多嘴的丫头,见她不说,也就没问,上好了妆,她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
衣裳是夫人早就让皇城的绣庄做好的,纯手工制造,一针一线都是精品,粉红的主色调,腰间的浅蓝色蝴蝶结腰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头上的配饰也是早就准备好了,全身上下没有那一处是敷衍的。
她毕竟是叶相嫡女,及笄之礼,怎么可能马虎了去。
门口踏踏传来脚步声,没多久,立夏端了金银首饰进来,一进门就咋咋忽忽地赞叹道,“小姐,夏儿一直知道你美,却没想到可以美到这个地步。”
说完,她夸张地围着叶婉绕了好几圈,啧啧称奇。
立夏这丫头从下跟着叶婉长大,胆子自然也就比立春她们大些,平日里说话也是没遮拦。
叶婉回头看了她一眼,很淡定地说道,“你怎么就过来了?”
立夏将手中端着的首饰放在熟悉梳妆台上,“夫人让我来的,小姐,这些都是夫人今早又从库房里挑的首饰,说是怕你不喜欢原本准备好的,然后带过来给你挑挑。”
叶婉随意而扫了一眼,提不起精神来,“先放哪儿吧。”
见人没什么精气神儿,立夏回头小声问立春怎么了,立春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早上一起来就这样了。
立夏也就收敛了一些,小声地问叶婉,“小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要不要请夫人过来?”
叶婉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没事,客人一会儿就该来了,娘亲和爹地一定很忙,不要去烦扰了他们。”
立夏点点头,退到了边上去,今天是叶婉的及笄礼,叶相位高权重,自然各方人士都会来祝贺,其实早就在一年前,皇城中来提亲的人,就已经络绎不绝。
谁不知道叶家有女,温婉贤淑,惊才艳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再加上父亲在朝为相的原因,一时在这皇城里炙手可热。
只是那些来求娶的,无论是士族才子,还是名门公子,少年英雄,在好的条件和许诺,都被叶婉拒之门外。
叶夫人知道她的的心意,劝解不得,只能由着她去,可是叶婉很清楚,今天过后怕是躲不过去了。
她知道母亲和父亲从来都不赞同她的想法,她是叶家嫡女,婚姻大事半点马虎不得,及笄一过,哪里由得她做主?她该怎么办?
立春和立夏不知道哪里怎么了,也就只能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没多久,门口走进来一名妇人,优雅美艳,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贤淑,眉目之间跟叶婉十分相似,立夏和立春上前,“见过夫人。”
叶夫人挥挥手,示意她们下去,叶婉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却没有回头,立春立夏很快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叶夫人缓步走到叶婉的后面,见宝贝闺女一点都不开心,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坐在了她的身边,“婉儿,怎么了?”
叶婉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摸眸中一瞬间就有泪光浮现,“娘,我不想及笄,不想长大。”
叶夫人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她的女儿,她从小教她琴棋书画,教她待人处事,却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跟在她身后牙牙学语的小姑娘,也会因为感情而迷茫无措。
叶夫人握住了她的手,“这些事情,都会经历的,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很迷茫,也会害怕,但是婉儿,娘亲也教过你,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如果你一直像现在这样,喜怒哀乐轻易示人,那娘亲就要失望了。”
那句失望重重地砸在心上,叶婉被握住的手,下意识地一缩,半天才小声地说道,“可是娘,我难受,这次及笄礼,父亲是不是已经替我挑了……挑……”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叶夫人心疼她,却也知道这事由不得她胡闹,语气不自然地也就重了,“我以为昨晚你已经听进去了,娘知道你在想什么,可娘亲也明确地告诉你,你们不可能,你这心思也最好别让你父亲知道,婉儿,从小我们对你的教养费尽心思,不是指望你进入皇家光宗耀祖的,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和你父亲就你一个女儿,我们只希望你一生平平谈谈的,那个人不适合你。”
见叶婉神色依旧难掩痛苦,叶夫人终于放缓了声音,苦口婆心地说道,“婉儿,你父亲给你挑的人,自然是最适合你的,凭着我们叶家的门楣,那家敢为难了你去,你要是不喜欢你父亲挑的,全皇城还有那么多王公贵族,优秀未婚配的人大有人在,你为何偏偏就是抓着他不放?”
家人的苦心,叶婉怎么可能不懂,她终于还是掉下泪来,悄无声息,滚烫的泪砸在叶夫人的手背上,她心口一缩,突然明白了,她这从小乖巧的女儿,在反抗她,用她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抗拒她们给她的安排。
叶婉还是倔强着,“他们再合适,我也不喜欢,我只要他,娘亲,我也相信他可以保护我。”
叶夫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突然抬起手来,不听劝,她想打她,却又发现下不去手,只能僵持着,“叶婉,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你是不是都还给我了?他能保护你?他怎么保护你,杀戮太重,天性凉薄,那样一个人,他只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你让娘亲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他?”
叶婉腾得从座位上站了过来,双拳紧握着,整个人都在颤抖,“娘,不许你这么说他。”
叶夫人彻底被她气坏了,她甩袖站了起来,“你简直不可理喻。”
叶夫人摔门而去,谈话并不愉快,叶婉瘫坐回椅子上,心口涩涩地疼,门口叶夫人压抑着怒火,“从新给小姐上妆,时辰一到,压也给我压到前面去。”
立春和立夏自然也听到了屋子里得争吵,匆忙应了下来,看着夫人远去的背影,立春小声地说,“先别去,让小姐一个人静静。”
立夏点了点头,两人就站在了屋子外面。
耳边还回荡着母亲的话,说他天性凉薄,可从小他就待她极好,温暖如春风,说他杀戮太重,他明明是国家的英雄,保家卫国,哪里不会有杀戮?
他是皇家人,何错之有?说到底,再多的理由都是借口。
越想她越觉得难过,眼泪不停地掉着,心里空落落的。
屋里的哭泣久久停不下来,立春和立夏相视一眼,还是踏步进去。
立春捡起地上的被叶婉蹭掉的首饰,无奈地说道,“小姐,你这是何必呢?”
叶婉茫然地眨着泪眼看了她一眼,“你们不懂,再多的苦,我都想反抗,让我这样轻易就放弃了他,我做不到。
立春比叶婉长了十来岁,是看着她长大的,自然知道在她心里,那人的重要性,她也只能无奈叹息一声,并不做评论。
立夏从小性子是怒莽了一些,这一刻却也是不敢说话,每次提到那个人,她们都不知道怎么劝,这种事情,当真是如人饮水。
叶婉抬起头来,脸上的妆容已经完全花了,她还是太小了,不够成熟,所以应付不来这些事情,过去的十五年里,她的一切都有人做主,受了委屈有人安慰,闯了祸有人收场,可如今,她觉得孤单得可怕,娘亲不支持她,她得不到任何的依靠。
立春和立夏自然不敢多编排主子的不是,只能小声地安抚,“小姐,马上客人就要来了,你虽然不需要去迎他们,可中午的宴会是一定要参加的。”
这是国家的规矩,十五岁的及笄礼,代表女子成年,父母为她操办及笄宴。
叶婉压住眼眶里的热泪,她知道她今天有些失礼,她压抑得太久了,一点不顺畅就能让她哭出来,“上妆吧,我会去的。”
她知道,她如今只能妥协,她不能因为她的原因,让叶家沦为笑柄,该她做的,她一定会去完成,可是婚姻她绝对不会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