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欢微吸了一口气,玉白似的右手轻轻扣在桌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她未说话,底下的二人却似如跪针毡,明明外头寒风呼啸,她们的冷汗却顺着背心点点滑落。
“我这院子本来就小,本就不需要那么多伺候的人,可你们二人是老夫人亲自派的,先前我也不好拒绝,可如今,我也是容不下你们了。”
“小姐!奴婢知错了,求小姐不要赶我们走!”碧珠闻言,双眼瞬间煞红,磕头道。
每个院落的丫鬟都是定好的,若是调配还好可若是赶走的,下场连马厩的小厮都不如,这也是她们害怕的原因。
瑶乐:“今日之事,却是奴婢的疏忽,奴婢甘愿领罚。能伺候小姐,是瑶乐的福气,望小姐以后平平顺顺,富乐安康。”
碧珠听闻瑶乐的话,当即不可置信的看向她:“你,瑶乐,你怎么……”
瑶乐也不理会,犹自叩完头起身出了屋门,顾欢抿着唇纤长的睫毛让人看不起她的情绪。
碧珠见事已至此,看似没有挽回的余地,也叩头起身离去。
“若有下次,再不姑息。”
瑶乐和碧珠的身形一顿,碧珠先露喜色,回身叩地道:“谢小姐大恩!奴婢谨记于心!”
瑶乐回过头跪地附身:“奴婢谨记小姐恩典。”
二人将屋内收拾好退下之后,蒙微上前给顾欢揉了揉肩膀:“小姐方才不是真想赶他们走吧?”
“什么时候你也能猜透我的心思了?”
蒙微听完,心知不妙:“奴婢不敢!”
“行了,逗你的。”
见顾欢莞尔一笑,蒙微咬了咬唇,逗?小姐这些日子的表现可没让她觉得是在逗自己……就拿方才的事来说吧,饶是自己站在旁边看着,也觉得冷汗直冒。
当日主仆二人说完赵世子长安城首府之事,顾欢便收到了来自赵世子的信函。
老夫人听说后特意派了崔妈妈前来讲了一堆闺阁女子须要谨记之事。顾欢心知其用意,表面上也就认真附和了。
顾欢睨了一眼上头的四个字:欢儿亲启?她微微挑眉,恶狠狠地在心底默道:好一个赵世子!她再细细看个四个字,字字笔锋尖锐,哪里像是出自什么病秧子之手?
“小姐,看来赵世子对您很是上心呢,还特意来征求您府邸名称的意见,要给小姐准备笔墨吗?”
“不用。”
蒙微试探性问道:“您不给世子回信啊?”
顾欢默了默:“回,怎能不回?”
蒙微捏了捏耳朵,没能明白她的意思,直到顾欢将回信交在她手上。
“小姐,就这样回吗?”
“就这样回。”
夜静无声也无月,却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风雪,绒毛似的星点飘然落下,打在漆黑的各个角落,即将照亮这座沉寂的长安城。
大抵天冷的缘故,国公府今日也是格外的宁静,甚至显得有一丝孤寂。风声夹杂了雨雪在院子里迤逦开去,顾欢站在门坻处望而不语。
她垂眸又看了一眼手中的一小片宣纸,再次默记了条上的日子,然后轻微卷了卷,最后转身将它丢进了香炉中,炉中顿时冒出一阵黑灰色的烟云。
摄政王府内,元喜咬了一口黑米糕,巴巴的望着元祁,不肯有半分的懈怠。
“兄长,你到底什么时候见欢姐姐?”
元祁放下手中的案卷,揉了揉眉心:“过两日。”
“为什么还要过两日?欢姐姐手都受伤了,在那顾府必然是过得不好!”元喜闻言扔下咬了一半的糕点,一跃而下,迅速窜到案桌前,委屈道:
“我怕她伤心,都没敢问她是谁害的受伤的,从前我与欢姐姐在淮山的时候,别家的孩子欺负我,欢姐姐就算自己受伤也会帮我报仇,兄长,喜儿求你了,你就见见她吧。”
“我说了,过两日。”
“过两日是何日?”
“柴越。”元喜一听这个名字当即跳起身囔道:“我不走!你快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欢姐姐!”
“小公子,得罪了。”柴越一个箭步上前便将元喜抱在怀里,看了一眼元祁转而带着元喜飞身朝着西苑的院落而去。“我不走!柴越你放我下来!”
元祁闻言淡笑一声,继而想起那日她让元喜给自己带的话:“摄政王若还记得欢儿,请务必与我一见。”
她多半是为了与赵容显的婚事罢。元祁起身走向门栏处,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在宛如镶在了夜色当中,他望着一地薄薄的落雪,犹如那时候在淮山初见的景象。
同样是雪天。
那时候他确实允诺要还她救喜儿的恩情。
子时,外头的星点雪花已然变成鹅毛大雪,长安城渐渐的被白雪所覆盖,夜晚更加冷寂。
“王爷,人已带后院了。”
元祁:“嗯。”
顾欢意识有些昏沉,好似在梦中又好似是现实。周围被冰雪覆盖,她觉得异常的寒冷,忍不住缩了缩身子,不由呢喃了一声。
忽地,身上好似被什么包裹住,将寒气阻隔开来,她变得温暖起来。只是鼻息间却传来刺鼻的味道,顾欢皱眉,冷不丁的惊醒。
清冷的眸子霎时睁开,只见床前站了一个粉衣女子:“你是谁?”顾欢下意识问道。
粉衣女子没有说话,福了福身转身退去,顾欢见状眯了眯眼,细细观察了一番周围的环境,一个翻身从床榻下来。
继而跟着粉衣女子走去,几步之后,越过珠帘,顾欢的身形顿了顿。桌前白衣男子端坐一旁,她隐约能辨出他英俊而精致的五官,眉梢如岱,眼眸如渊,墨发微束落下一缕碎发缀在身前。
实在一副美男图。
“看够了就出来吧。”
顾欢只觉得像做坏事被人抓了现行似的,不由面色一红。没出息,好歹两世加起来你比他还年长呢!
心中对自己一番诽腹,抬步上前撩开了帘子,呐呐道:“给王爷请安。只是王爷为何要让人打晕我?”
“赵世子说比起那些世家小姐,你在他身边会更容易存活,所以本王试试。”元祁晃了晃刚泡好的茶水,杯中茶香四溢,好似连院外的冰雪都暖和了不少。
顾欢听完元祁的话,面色有些尴尬,她依着纸条上的消息,子时前撤掉了院内包括蒙微在内的所有丫鬟,然后便在后窗的地方等着。
结果……人是等到了,只是那人二话没说自己就被打晕了,这事确实也给自己一个警钟。
“顾欢谨记王爷的教训,王爷说得对,万一我遇到的不是王爷而是坏人,那顾欢可真是没地方说理去了。”
元祁一顿:“我答应你的没有忘,你不必套这个近乎。”
“我无意套近乎。王爷日理万机,我便长话短说了。”说完,顾欢对着元祁双膝跪了下去:“求王爷帮我解除与赵世子的婚约。”
此话本就在元祁的意料之中,隔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中的茶盏。声色清冽可辨,犹如玉石之声。
“你想抗旨?”
“不敢。若是王爷,一定有办法帮我。”
元祁微挑起眉梢:“你想本王抗旨?”
“……”
“你为何不愿嫁赵世子?赵世子虽然名声狼藉、身体抱恙,但比起国公府这个处于斗争的狼窝只怕要好得多,而且他对女子向来和善。”
“国公府虽是狼窝,可我嫁给赵世子,王爷又岂知道不是掉进到了另一个狼窝?”
地上的女子一身淡蓝色开襟连衫,身形娇小,垂眉间能瞧见那扇细长的睫毛,她的手轻轻伏在地上,左手还包裹着一道显眼的白纱布。
她的语气始终很淡,她也似乎不忌讳他,同他说话也不再有淮山时候的拘谨与害羞。
“比起淮山的时候,你倒是变了许多。”
“连喜儿都知晓在什么人面前说什么话,我若还懵懵懂懂,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喜儿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那日对太后说的话哪里像是他会说的。
元祁闻言,默了默:“起来。”
见顾欢纹丝不动,元祁站起身背手走向门栏处,因为朱门敞开的缘故,凌厉的风越过台阶将些许雪花带进了屋内,在门口铺了薄薄的一层。他双足踩在上头,发出丝丝冰碎的声响,他站定片刻,再一抬步露出两节黝黑的脚印子。
顾欢低垂着,她拿不准元祁的想法,元祁一个外族能成就今日的地位,也不是她能拿捏的住人。忽然,她的手臂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她下意识躲了躲,却没能躲过那道大力。
顾欢抬头,面门一黑就被眼前的男子拉了起来。她不是第一次近距离靠近他,却同样惊艳。
男子精致的鼻梁如刻画一般立挺,凌唇俊秀,却如外头的冰雪般淡漠,他笑起来应该是很好看的。
“如果本王说你要么求死,要么便只能嫁给赵世子了呢?”元祁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顾欢回视:“如果连王爷都这么说,为了活着,那我也只能跳进这另一个狼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