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陈有方交给了郁蓝一瓶东西。
这瓶身绘红罂一朵,安静开着。郁蓝知道,那孩子若真的如她所猜一般,这瓶罂粟一样的东西一定会要了她的命。
成与不成,她也只能孤注一掷了。他总不能背弃朝堂和天下万民,与妖妃为伍。孰轻孰重,他应当知道。到时候,就是他想护着嫦妃,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
天色已晚,翰林院的灯还亮着。
关瑶坐在桌前,伸了个懒腰。盯着残缺古籍看了整整一日,她没怎么休息,也只补完了半本。原本以为自己虽不是学富五车,可好歹也是书香世家,来了翰林院才知道,她的所知,也不过才是皮毛。
几个月前,爹爹告假回家,她有空就常来帮忙。明日爹爹复朝,她也就不用再来了。她磨磨蹭蹭想把手里的这本书补全再走,可直到晚上了才完成了一半。
出得门来,她发觉门前立着一公子。她停下脚步,看着他忽然有些不舍。又忽而有些生气,凭什么她在书房里辛苦一整日,他却若无其事,一早就在门外闲溜达。
顾晏见她出来,说,“关小姐终于忙完了,如此敬业,我该同爷爷说一声,让他老人家在翰林院给你要个职位才是。”
“哼,谁稀罕!”
顾晏笑笑,将手负在身后。关瑶缓缓跟在他身边走着。
“明日起,爹爹病愈,我就不来翰林院了。况且------”
似乎自见她起,这姑娘就无忧无虑,难得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况且什么?”
二人一起出了翰林院,街面上只剩明雪,静的可以听见脚下雪白的咯吱声。
前些日子,关瑶家里来了客人。关瑶听说过他。御史台张大人,按理说他怎么也与翰林院搭不上边,且自己父亲因为身体不适已经告假有些日子了。一时好奇,她便悄悄躲在前厅外面,想知道这张大人忽然来家里是所为何事。
关府送走张大人,关瑶心里凉了一半。
这个御史台的张大人,府中有一儿一女。张大人曾为自家女儿数次拜访顾家,言下之意自然在顾晏。可每次顾老爷子都说自己年事已高,做不了小辈的主。而顾晏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十一王府,要么在兵马司与郑新羽一起,张大人等了许多次都难以得见。一来二去,这事便搁下了。
最近不知怎么起了流言,说关瑶不顾女儿家矜持颜面,深夜流连翰林院,是为公子顾晏。与朝中各方势力相比,关府只是翰林院负责修书的小门小户,可好在一直过得自在安宁。关瑶知道自家比不上御史府,更不敢妄想不该想的人。
后来,御史张大人又说有意与关府修秦晋之好。意思也再明显不过,只要关瑶嫁到张家,便无人纠缠顾晏了。没想到,爹爹竟然不顾张家公子已有正妻,轻易就应下了。若论家世地位,关瑶嫁到御史府上做侧室,似乎也算不上委屈,毕竟张家掌管御史台,又只有这一位公子,多娶几位夫人也没什么不妥。
只是她没想到,这亲事说来就来,竟这么快。
“我的意思是说,顾公子乃毓秀之才,关瑶不敢玷染公子名声。短短时日,与顾公子相处,关瑶不会忘记的。”
顾晏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无非就是有人传了什么闲话。具体是事起哪家他还不清楚。
“呵,流言果然伤人。”
“关瑶自不怕流言,可是关瑶不是孤身一人,还有爹和整个关家。关家不比顾家,更比不上你与皇上的关系,无法不顾忌流言。顾公子,说到这里,我一直有一件事想问你。”
“何事?”
“就是,嗯,先前有人说,公子顾晏迟迟不婚娶,是因为有,断袖之癖------”
顾晏瞥了一眼身旁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走路的姑娘,忽的笑出声来,“哈哈哈,那我想问问关小姐,关小姐可是觉得我像有断袖之好的人么?”
关瑶想了想,摇了摇头。
“虽然不太像。可也看不出你对谁家的姑娘有意思来,朝中钟意于公子的姑娘那么多------”将自己认识的女子都过了一遍,关瑶想起一个人来。
“哦,对了,除了她。”
“谁?”
“自然是嫦妃娘娘。如果她没有遇见皇上,不是嫦妃,顾公子,你也是会喜欢她的吧。都说与公子顾晏相匹配的要才貌无双。可我觉得,无关学识,无关什么闺秀之姿,你喜欢的该是嫦妃娘娘那样的女子。”
顾晏笑笑,“关瑶,这世上没有如果,谁遇上谁都是定数。至于嫦妃娘娘,你若在胡说下去,我保证咱俩的小命就快玩到头了。还有,这世上人与人的感情,谁说就只能有男女之情。”
一条路关瑶与他走得极慢。身后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那,小王爷和嫦妃娘娘呢?小王爷是喜欢嫦妃娘娘的吧,我听宫里的太监说,小王爷深夜潜进灼玉宫去了,还说他们两个----总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嗯,小王爷啊,他与嫦妃娘娘的感情啊,是喜欢,又不仅仅是喜欢吧。总之,在小王爷那里,嫦妃是谁都欺负不得的人。惟独皇上,数次救他性命,他打又打不过,也带不走她,没了办法。”
说起奚靖宸,顾晏无奈笑了笑。这能折腾人的主也有没辙的时候。
关瑶嘟囔了一句,“那还不是喜欢-----”
不多时,就到了关府。
关瑶也明白,今日一回去,她八成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规规矩矩在家待嫁了。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屈从父亲的安排,可在现实面前,她竟如此无力。关家面对的是御史府,这面子就是父亲也不好驳,何况她一个小小女子。她可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要,可关家不能。
“劳顾公子相送,以后怕是不能再见了。”
顾晏点点头,“嗯,你今日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最好不要睡懒觉。”
关瑶白他一眼,他似乎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她不会再去翰林院了,也不会一早就去帮忙修书。可他依旧像个监工------
关瑶气呼呼转身迈进了门槛,一想到以后再不能见,心里忽然就有些委屈。凭什么她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那个有妇之夫,她连见都没见过,就因为嫁进御史府对关家有好处。
忽然就羡慕起灼玉宫里的那个女子来,她竟连皇上都不怕,敢同他生气,同他闹,说跟小王爷私奔就真的跑了。
不过是因为皇上爱她吧,所以容得下她的脾气。就连小王爷拐走帝妃的罪过,皇上回来后都未追究。小王爷依旧还是小王爷,谁都不敢惹他。
可他呢,她至今不知道顾晏是怎么想的。
自己只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而已,能见过他们,知道他们的一些故事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吧。这世上,多的还是平淡。
关瑶一回来,发现父亲竟然还在前厅等着。
“爹----”
“嗯,张家的事,你都知道了吧。从明日起,不许在出门去,好好在家待着。还有,明日张家公子要来咱们府上,爹也不是不开明的人,可以让你先见他一面。”
“爹,我其实------”
“瑶瑶,今日早些休息,明日让丫头早些给你梳妆。”
“是。”
关瑶回房,一夜未眠。她到底没有勇气,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也没有勇气违背父亲的意思去拒绝张家。
丫鬟一早就来了她房里,见了关瑶,惊讶道,“呀,小姐,您眼睛怎么都肿了。”
她哭了一夜。
关瑶看了一眼丫鬟带来的首饰和水粉,“梳什么妆,他爱要不要,不要正好!”
“这怎么行,小姐,老爷吩咐过,要好好给您打扮------”
丫鬟没有追上关瑶,关瑶连头发也未梳,就要去前厅。
前厅外面,关瑶隐约听到有人说话。
“老夫来意关大人已经知晓了吧,无非是为小辈操心。若是方便,请关小姐出来一见,也问问关小姐的意思吧。”
关大人看了看门外,面有难色,“这------”
外面的关瑶沉不住气了,将门一推,“我就是关瑶,若是张公子不喜欢------”
他若不喜欢,最好。
谁知看见了客座上坐的两人,关瑶一人站在厅中央,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怎么是他?不是说好的是御史家的儿子来吗?怎么换成了顾晏!
“瑶瑶!成何体统!不是说好让你好好梳妆吗!”
“爹,我,我不知道------”
关瑶站在厅里一时间手足无措。她还是没搞明白,顾晏一大早来这里做什么,而且一同来的还有翰林掌院顾老爷子。难道是自己修的书出了问题,老爷子亲自找上门来了?
顾晏笑道,“伯父无须怪她,顾晏习惯了。”一边起身站到她跟前,低声同她道,“喂,昨夜不是告诉你今日早些起,不要睡懒觉的么?”
“你,你也没说要来我家啊。还有,为什么你爷爷--------”
顾晋阳倒是也没觉得关瑶失礼,难得顾晏终于同他开口了,他怎能不来。
“我来你家提亲,自然要劳动我爷爷。不然岂不是说不过去?”
“提,提亲?爹,这-----”
关瑶脑中一片空白,一直想搞清楚他的心意,他说出来了,她却有些不知所措。慌乱抓了几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顾公子别胡说,我关瑶,还没有轮到你委屈自己搭救的份儿-----”
她以为,他来提亲是因为知道她不愿意嫁到御史府去,所以来搭救她了。
顾晏却正色道,“关小姐,婚娶乃大事,顾晏今日来府上,未能及时与你说明,是我的不对。可提亲之事,也并非是为了要搭救你。你该知道,顾晏不是违背自己心意委屈自己的人。唯一疏漏,就是不知你可愿意嫁与我。那么,顾晏今日便认真问你一句,顾晏可否有幸,余生能与关小姐举案齐眉?若你不愿------”
“我若不愿,你当如何?”
“等。十年等得,二十年等得,关小姐一日不嫁,顾晏便等一日。再或者-------”顾晏低低一笑,“朝上不是都说,顾某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