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以为自己运筹帷幄,却忘记了,她是如此不同。任凭他智计用尽,还是没能守住她啊。
一身红衣,捧一颗红心,帝王好似不知道疼。
就算在疼,他也不能倒下,他若是倒下了,她怎么办?哪怕她浑身已经皲裂开来,脸上都是密密匝匝的血口子,血肉模糊之际,已经辨不出原来样貌。可他不嫌,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讨好,依旧温声哄着。
“小石头,心剜给你了,你睁眼看看可好?”
九层观星台,小孩儿忽然扑通一声跪地,朝刑场方向再三叩拜,有生之年第一次开口说话。
刑场上,另有一女子早就到了,将一切入眼。
直到那帝王将匕首插入胸膛,她才现身。
一切变幻得太不真实,御守禁卫不敢拦她,顺天府一众更是惊得丢了一半魂魄。
直到那女子缓步上了行刑高台,走到帝王跟前。眼见这帝王双目空洞,脸色亦与那石子一样惨白。他胳膊上揽着的那个女人要不了多久,就会化为一滩血水。
可他低头看她的样子,依旧带了些宠溺。好像,他抱着的,还是那个总也不听话的小石头。
“皇姑姑,朕将心给她了,可她还是不愿意睁眼。整个宫里,她最听你的话,你替朕劝劝她吧。”
被奚昀称一声姑姑的女子一回头,见监斩席案上置玉牌一枚。
这玉牌,与奚昀生时同铸,一面是他的名字。这另一面空白,当在册后之日镌刻皇后的名字。以表帝后同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忽而很想知道,他为何在今日特意带了这枚玉牌来。还有,这玉牌的另一面,镌刻的究竟是谁的名字。
是郁蓝,还是------
她没动手翻那玉牌,亦不知道那玉牌背面,早有人自觉得不像话,歪歪扭扭刻了自己的名字上去。
这野心被人知晓,换来那帝王一顿狠罚。
“呵,你这小石子儿,这回倒是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了,可知道什么是爱了?”
那小石头,常往她宫里跑。常问的问题有两个,先前总问她什么是爱,后来又问怎么要奚昀爱她。
那女子如今回想起来,叹了口气,这问题,她自己若是能知道答案------
帝王的小姑姑,曾经最讨人喜欢的小公主,还至于一辈子也不嫁么?
不过是她也不懂,如何要心里的那人爱她。
她聪慧乖巧时,朝上朝下,追求者众,惟那人不爱;后来她年纪长了些,反而凌厉跋扈起来,遍招男宠,惹来耻笑咒骂声一片。那人虽未如别人一般鄙夷她,可依旧是不爱。
谁叫那人早就将自己封了起来,琥珀中的困虫一般,别人进不去,他也出不来。
那粒顽石,怕是也依旧不懂吧。
纤细掌中现了一颗珠子,圆润晶亮,通身透着清亮亮的红。
“月常,这是他欠你的,亦是我欠你的。”
那女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而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女人笑了,“月常,可言要我告诉你,你便是死了,他也要缠着你。”
几句偈子从那女子口中出。生死,也不过一岸之隔,一切恍若缘方起时。
时,嘉平十六年,一夜春风来,青瓦吹遍,一路吹开了宫中长思殿前植的几株玉兰。
玉兰树下,长思殿前,置小案。案上棋盘一张,黑白子若干。
案前端坐一人。男子龙袍未着,一身的华贵琉璃白,带了三分疏懒。
嘉平帝指上凝了一枚白子,迟迟未落。
候在一侧的魏公公恭敬垂首立着。帝王喜静,他便安静得好似一截干枯的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