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候,奚昀出了殿。
月常松了口气,将手里墨块往桌上一扔,揉了揉自己手腕。
不知道太医给她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休息了一下午,再下地,膝上已经不怎么疼了。只剩皮肉还有些肿胀。
奚昀不在,她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待着。
奚昀早就有令,长思殿门外不许人值守。
事实证明,这决定不怎么明智。
他离开不过片刻,等在回来,龙座上空空如也。那个不情不愿给他研墨的东西早就没了影儿。
更气人的还在后头,等他走近了一瞧,他案上叠着一堆东西,整整齐齐。
是她偷穿郁蓝的那身嫁衣。被她整理回原样,放在他案上。
将那衣裳抓进手里展开,清楚看见衣料上还沾的她的血迹。
在往旁边一看,他让人搬进来的那块一人高的镜子,被她找了块布,蒙了起来。
重重一拍案,“魏不贤!”
魏不贤一震,听出那语气里的怒意,匆匆进来,“皇上----”
“那东西跑了,去给朕搜!”
没想到,她还真有这胆子,他不过离开了一会儿------
魏不贤悄悄环顾殿里一圈,没见月常的影子,明白皇上说的那东西是谁。
“是,老奴这就去。”
“等等。”
魏不贤门口转身,躬身候着。又听皇帝说,“她膝上有伤。”
“是。皇上放心,老奴会吩咐下去,不会伤她。”
奚昀咬牙,直道这个骗子。
还说什么给他报仇,说什么做人陪着他,眨眼功夫便没了踪影,不是骗子又是什么。
他是说过,只要她愿意,可以送她出宫去。
可自从她决定留下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永远失去了离开他的权利。
谁又知道,他当初随口答应放她走,是不是铤而走险,是不是在试探自己的不在乎。
这试探的结果,如今可是知道了?
魏不贤向来利落,不多时派出去的几路人手都回了来。
“禀魏公公,宫里找遍了,并没发现您说的丫鬟。”
“宫园庭院里,还有宫门处,都找过了?”
“回魏公公,都找过了。宫门守卫也说今日没有进出的丫鬟。”
“不可能,在去找!”
魏不贤派的人手足够多,就这么会儿功夫,她能跑哪去。正愁着怎么跟殿里的主子回报,一转身,见奚昀已经出了来。阴沉沉站在长思殿前。
魏不贤一跪,“皇,皇上,老奴无能-----”
奚昀没说话,连魏不贤都找不到的地方,那就只有一个了。
信芳宫,奚溪正躺在一男子怀里。听到了什么声音,奚溪拢了衣裳,从男人怀里起来,推了男人胸膛一把,吩咐道,“青江,你出去看看。”
被叫做青江的男子就是许多日前,月常在梅松亭里见过的,执埙的那个。
“是。”
不多时,男子进殿,同榻上的女子说,“小公主,她又来了。”
奚溪笑了笑,嗔了男子一眼,“那你还不让她进来。”
门一开,那男子同站在门外的月常说,“小公主叫你进去呢。”
膝上还有些疼,明显看出走路不得劲。男人胸膛白皙,在信芳宫自由散漫惯了,与这宫里主人一样,浑身只穿了一身雪色底衣,衣襟也不拢。
白日里的事情,他都听说了。
这丫鬟是如何偷穿了郁蓝的嫁衣,如何不怕死当着太后的面要皇上分出个美丑来,又是如何被伤了双腿。
谁让他们小公主是个沉不住气的主。还没回到信芳宫就都跟他说了。
青江上前,是想在门槛前扶她一把。
月常却将他递过来的手轻轻一推,“我自己能走。”
青江轻轻一笑,薄唇鲜艳,不在勉强,负手在一侧缓缓跟着她。这丫鬟,有几分固执劲儿。
奚溪从榻上坐起身来,轻一挥手,青江便退了出去,顺带将门掩了。
信芳宫大,大到看起来空荡荡的。殿内布置精简,用具也不多,东西归置整洁,整洁到有些不像女儿家的闺房。
奚溪常歇息的美人榻上方垂了紫色纱幔。风从开着的窗户钻进来,纱幔在昏黄的殿里轻轻飘动,静谧中有些孤寂。
信芳宫与长思殿一样,侍候的人极少。并不像传言说的那样,四处是衣不蔽体的小宠,糜烂不能入眼。
奚溪靠在榻上的靠垫儿上,问面前站着的姑娘,活像慈悲看一只跑进嘴边的猎物。
“你怎么还敢一个人来?不怕我真的吃了你?”
“你不会。你没有害过人。”
奚溪一怔,随即笑开,这小妖能看出她的气泽。
“倒是小瞧了你。”
“那你来这儿是做什么?”
月常想了想,同她说,“我知道,白日里你去长思殿,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替我解了围。我来一是谢你,二来------”
奚溪知道,她这二来才是重点。
“二来,我是想问你一件事。我若离了宫,离开了奚昀,逢阴天下雨,没有月光,我该怎样才能不让自己变回石头?就,就像你一样。你明明没有跟奚昀在一起,也没有害人,却还能维持自己的样貌。”
原来是这个,奚溪笑她,“我虽没有阿昀,可我有青江啊,哦,我还有那么多男人呢。要不要我赏你两个?”
说完奚溪才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你要出宫去?”
月常站在她榻前,点点头,“嗯。”
奚溪也不歪歪扭扭半躺着了,一下从榻上跳了下来,“你同阿昀说了?”
“嗯。”
“他同意了?”
月常摇摇头。
奚溪松了口气,身子往后一倾,又坐了回去。他不同意,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别说一颗石头。
给了月常一个白眼,奚溪又说,“阿昀啊,那么喜欢你,你却要出宫去。妖啊,就是没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