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靖宸口中的他，是奚昀。
小王爷突然发了脾气，顾晏倒也没慌。轻轻一笑，就任他拎着自己。
“你不如皇上，这还要我明说吗？嘉平七年，皇上亲征，安丘遭围困，断水断粮七日整，可硬是凭千人击败安丘伏军。行军百里，士兵没有饭吃，你以为皇上就有吗！同年十月，朝中动荡，南源藩王勾结原镇远将军谋反，里应外合，三万大军连夜突袭京都。虽早有防范，可御守到底有限。奚靖宸，你以为京都得以保全，全是心术智谋，皇上手里就没有染血吗！只不过小王爷当时被皇上安排在御守兵力最多的安宁宫守着太后，没有看到罢了。一役毕，皇上手中剑连同袖口衣摆，全被血染透。”
奚靖宸不过在最安全的安宁宫杀了几个奔逃的敌兵，便自以为经历过血雨腥风了。其实他所见的血腥也不过皮毛。
“小王爷，你还记得来兵马司前，皇上同你说过的话吗？”
奚靖宸想起来，来兵马司那天，他九哥正伏案忙着，也的确同他说了几句话。只不过他当时嬉皮笑脸，没当回事。
“若是小王爷忘了，顾某帮你想想。皇上说，军防从来都不只是靠一人之力。就算你厉害，能以一敌百，可你能以一敌千万么？叫你来兵马司，不是给你自己找的习武师傅，是教你如何用脑子。小王爷，顾晏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以一敌百，若能做到，那这百换做我朝精锐，还能不能以一击之。可顾晏知道，皇上能做到。你以为局势严峻，平陵内外交患，疆土还能一展再展，真的是每日阅阅折子，听朝臣七嘴八舌说几句就能做到的吗？”
揪着顾晏衣领的手骤然松了。奚靖宸眉头紧锁，咬牙不语。
顾晏理了理衣裳，又说，“小王爷，你是不是真的以为皇权在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如今局势如何，你，我，郑大人都在清楚不过。先前同皇上提起你，皇上总说你顽性玩性皆未除。疼你护你是因为你是他弟弟，重视栽培，是因为你也是他的朝臣。愿你不要辜负他。”
华灯已上，长思殿前，奚靖宸刚从兵马司出来就来了宫里。
碧树白沙，初夏的夜晚，长思殿前地面上落雪一般。天气还没彻底热起来。奚靖宸一身铠甲厚重。先前在兵马司的时候他并没觉得累也没觉得热。
这会儿长思殿前一站，一想到也许能见到那让人牵肠挂肚的东西了。他手心出了些汗，可又泛着凉意。
长思殿里，奚昀还没睡，倒是侍候在一旁的月常坚持不住了，她想不明白他怎么有那么多东西可忙。这会儿正趴在他案边一角瞌睡。
魏不贤进来，看见正在打盹的丫鬟身上盖着的是奚昀的衣裳。虽不是绣龙的朝服，可那也是皇帝的衣裳----魏不贤压低了声音提醒奚昀，“皇上，小王爷还在门外候着呢。”
“多久了？”
“快两个时辰了。”
“朕知道了，你出去吧。”
“是。”
奚昀起身，捞起旁边瞌睡的小东西，将她放到床上去。她缩在他怀里咕哝了一句什么，不成字句，他也没听清。一沾了床，月常翻了个身，扯着被子一滚，又沉沉睡去。
奚昀笑笑，她今日没闲着。从朝会殿到书房，再到长思殿，她跟了他一天。端茶倒水，侍候左右。虽仍旧笨手笨脚，好在许多事情也开始做得有模有样了。一天下来，墨及时，茶未洒，眼色长了不少，也难得什么差错都没出。
这么个小石子，竟能叫一向没什么耐心的奚靖宸在门外站这么久。偏偏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顾自己睡的香。
这几日兵马司的事情，奚昀早就听说了。连顾晏都道，这小王爷有些不对劲儿，莫名对自己狠了起来。接连数日下来，烈日下的校场集训对奚靖宸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奚昀出了长思殿，见眼前的小少年的确是有些不一样了。肤色晒黑了一些，也结实了些。见了他，披一身铠甲周正跪下的时候，竟也能看出三分稳重和处变不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