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关键时候,难道你还要看下去?若是被他知道了,你窥他这么久-----”
“可是,白栀她-----不行,我要回去一趟,我要见他!”
奚昀拿了她手里的镜子,扔在一边,将她一揽。
“不行,我们还有正事。”
“什么正事?”
奚昀捏了捏她的脸,“下月十二,立春之日,是千载难逢的吉日。”
月常点点头,“嗯,然后呢?”
“娶你。”
白栀的手早就不用包着了。长思殿外一片空旷,白栀想着,要是能种些花就好了。她甚至还在想,若是嫦妃娘娘,她会种些什么花。
再要不了几日,就是春暖花开了。
她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身后传来几声抱怨。
“他在明玺台自在快活,害老子在这里替他当皇帝!老子不干了!”
明知月常今日大婚,明玺台一定很热闹,奚靖宸却去不了,想想就又发了脾气。积压下来的折子还等着他批呢。
魏不贤在一侧温声道,“皇上还需磨砺心性,多些耐心。”
奚靖宸问,“我九哥以前也是这么多东西要看么,好像从没见过他如此奔波狼狈。”
魏不贤答道,“那都是自小悉心学习得来的,哪有什么东西一上手就会。皇上也无须妄自菲薄,您这几日已经进步神速,军中事务游刃有余,朝上朝下也都规矩起来了。”
奚靖宸叹了口气,“早知道这么不得闲,我才不接这摊子。”
月常正式成了明玺台的女主人,她成婚那晚,桌上花瓶里的梨枝上,悄悄绽开了一朵白梨。
翌日清早,月常便瞧见了,一边惊奇地喊他,“奚昀,你快来看!奚若有反应了!”
奚若散的那日,奚昀悄悄保了一朵梨花。用他心尖的血喂过,好歹是有了生机,便带回了明玺台。这么多时日过去,看样子终于要缓过来了。
“嗯。”
“奚若她什么时候能醒?”
“在过三两月吧。”
月常一直有件事想同他说,一直未能开口。
“奚昀,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她还没说,奚昀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无非是她只想要奚若一个孩子。
菩提本寒,她的体质,也不是一定不能改变。他早就猜透了她的心思,她至今忘不了那个孩子。
“好,我答应你就是。”
如今回了明玺台,孩子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他可以陪她很久很久,再不必处心积虑依赖些什么。
何况奚若招人喜欢,他也盼着她能回来。有那么个聪明乖巧的女儿也不错。
“奚昀,我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可偏偏,小姑姑她------还有,你可知半生去哪了?”
“小姑姑一直都有自己的坚持和选择。否则你以为她当初为何要在我这里种树,又为何去了莲山,缓兵之计罢了。她根本就不想到明玺台来。至于半生,知道小姑姑交出了你的半片心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轮回去了。小姑姑是他的心劫,他自己也明白,过不了这一关,他就永远回不来。”
许多年以后,有个小丫头趴在百花洲的草地上。
在明玺台,那丫头成长的速度倒是与普通的孩子一样了。这里的时间气泽极其适合她。
她奶声奶气地问,“娘亲娘亲,我听说百花洲有花名含笑,比梨还白,比桂还香,可哪个才是含笑呀。”
百花洲已经许久没有含笑了。
“奚若过来。”
小丫头从地上起来,跑到月常怀里。
“娘亲,快告诉我哪里能找到含笑花。”
“哪里能找到,我也不知道,百花洲已经许久没有那种花了。”
“哦。”小丫头忽而又抬头,明媚的阳光打在她脸上。月常觉得,她模样有些像那个姜衡,眼睛又亮的像极了婉华。“那,爹爹能找到吗?”
月常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奚昀看着小姑娘跑到他身边,扯着他的衣摆,仰着小脸,一边晃一边说,“爹爹,你知道哪里有含笑花吗?”
她手里已经抓了一大把野花了。
奚昀弯腰,一下就将她举到了肩上。
“走,我带你找找看。”
京都最有名的寻欢作乐之处,莫过于一夜销千金的云水楼。
云水楼这地方,不仅是男人爱来,有钱人家的小姐也爱三三两两的来。三楼阁上,来的全是姑娘,从没有男人上去过。她们在这里抚琴听曲,焚香煮茶。是个消磨时光的好去处。
云水楼这几日来了一个穷画师,身上分文没有却好吃好喝,甚至还去了三楼阁上。
起先,是云水楼一个叫芍药的姑娘花了五文钱,从他那里画了一幅扇面。扇面一动,绢上红芍似真的一般,轻风之下,似有香来。随后,云水楼越来越多的姑娘找画师求画。穷画师最后干脆被请上了楼。且一住就是三日。
新的一幅扇面摆在了面前,画师头也未抬。
“叫什么名字。”
一身素裳,虽旧了些,可还算干净整洁。
年轻俊朗的公子多了去了,可到了云水楼,不喜形于色,不主动开口同姑娘说话。不论是什么样的姑娘,穿成什么样子从他跟前经过,他都目不斜视,看不见一般。又或者看见了,也与见天上的云,地上的水,枝上的花一般。
他没有情,看谁都是温淡似水。
可这世上怎么会没有情的男人呢。
等着他画扇的女子说,“含笑。”
握笔的手顿了顿,天地万物早就了然于心,没有什么是他画不出来的。
“怎么了?”
“没什么。”
他画了许久,才说,“好了。”
那是最素清的一朵,也是最逼真的一朵。
“都说含笑九泉,她们说我这名字取得不吉利。你却将不吉利的花画得如此好看,等我拿去给她们瞧瞧去!”
白花绿叶,如他面前坐的女子,身处云水楼,难得一张干净小脸上粉黛未施。
今日清早下过雨,还没到晚上,一直也没什么人来。
含笑看着他,团扇半遮面,“画画的,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竹黎。”
他说话的时候倒是看着她的,眼中如水的凉薄,干净得不染云烟。看得含笑脸上一红。倒是她先躲开了他的眼神。
“竹先生准备在这里待几日?”
“明日便走吧。”
“这些天来找你画画的越来越多了,价钱也涨了,你为何急着离开,可是有要紧的事?”
“没有要紧事,只是出来找东西。”
“找什么?”
竹黎摇摇头,“不记得了。”
他并未等到天亮,翌日求画的姑娘上了三楼阁上,等了许久没见到画师的影子,才知道,他半夜里就走了。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不留行迹悄悄走的,不告而别又是因为什么。除了含笑。
后来,提起那个画师,含笑调侃道,“切,那哪是个男人,我都在他面前脱光了,他瞧了瞧我,竟然转身走了。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京都一位老员外,号称自己是京都首富,看上了云水楼的含笑,扬言要娶她进府。这事在云水楼不新鲜,几乎每天,都有姑娘被各式各样的大户人家带走。
走时风光,至于后来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云水楼的吴妈妈收了一大笔银子。含笑不答应也得答应。
含笑出嫁之日,城外寺里添了个和尚。
在后来,含笑成亲没几日便死了,听说是得病暴毙。
城外寺里,佛前香火三日未熄,超度的经卷他念了千遍。
明玺台,月常捧着镜子直叹气,“奚昀,这回,小姑姑该回来了吧。莲华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莲华虽然不记得她了,可只要凡念一动,他就永远回不来。莲华不回来,小姑姑又怎么会回来。”
月常指着镜子,“那你是说,那天晚上,竹黎虽什么都没做,可其实对含笑-----”
奚若正躺在床上闹腾着不肯乖乖睡午觉,奚昀轻轻拍了拍她哄着,一边笑说,“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姑娘仍是姑娘,却又不是姑娘。他的修行,还早着呢。”
“奚昀,竹黎说的找东西------”
她是怕莲华还不肯放过自己。
奚昀却丝毫不担心,莫说她在明玺台,无人能在他眼皮下掀起风浪,就是竹黎要找的是什么,也未可知。
“谁知道他要找的是普济,还是别的什么。”
月常想起来先前奚昀说的话,奚溪将半片心剖出之际,半生就在不远处看着。没有片刻犹豫,算准了时辰,与她一起入了轮回。
“你是说,他这次要找的其实是小姑姑?”
“这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奚若又长大了一些,调皮得像个男孩子。
奚昀没能将她哄睡着。奚若从床上爬起来,扯着奚昀的胳膊,“我不想睡了,我想出去捉蝴蝶。”
奚昀将她抱在膝上,“好,带你去捉蝴蝶。”
“娘亲也要一起去。”
月常叹了口气,趴在桌面上,摆弄着奚昀给她的小镜子。那镜子在她手里就没闲着。今日瞧瞧奚靖宸和白栀,明日又瞧瞧关瑶。
“我心情不好,不想去。”
奚若从奚昀腿上滑下来,去揪她的衣角。
“奚若不睡午觉,娘亲生气了。那奚若不去捉蝴蝶了,奚若睡觉。娘亲不要生气了。”
月常被奚若乖巧的样子逗笑了,阴霾一下散去。
“娘亲不生奚若的气,走,我们去捉蝴蝶。”
百花洲的蝴蝶快要认识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了。
那个小姑娘整日追着它们跑,可从未捉住过它们,即是这样还总是乐此不疲。几只蝴蝶挑衅一般往奚若头上落,奚若只顾着咯咯笑,自然一只也没有捉到。
青草生得茂盛厚实,也不怕她摔倒。
奚昀和月常在一侧缓缓走着。
“我总算做成了一件事,能对得起婉华姐姐了。所有人都依旧有迹可循,惟独她,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小小一柄桃木剑,只因为在姜衡手里,她就连一丝反抗都没有。奚昀,爱一个人很好,可也很可怕不是吗?爱让一个人失去所有。”
“谁说失去所有的,婉华不是还留下了奚若。”奚昀牵起她的手,“小石头,你是我妻,是明玺台的女主人,奚若是我们的孩子。以后,在不会有谁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我们可以一起陪奚若长大。”
他掌管明玺台有些时日了。自从师父手里接过明玺台的那一天起,明玺台不是他的家,而是他的师命难违。
可直到最近,他好像才重新认识了明玺台。
出门不远便是百花洲和星湖。奚若白天喜欢在百花洲捉蝴蝶,月常喜欢晚上去星湖边上戏鱼。
星湖边上,奚昀将月常抱回去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比以前做皇帝的时候更忙了。
“奚昀,你笑什么!”
“没什么,笑你好像比以前重了些。”
“你-----放我下去!”
他笑意更深,哪会如她的愿。
他走得极慢,慢得她可以在他怀里看浩渺天空中每一颗亮晶晶的星星。
山边有水,四时有花,坐云观霞,手可摘星。有她的明玺台,每一天都变得从容生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