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远程是半句话都不愿意说，宋依然当然要打圆场，话都是往好了说的，脸色变了变，晓得如今的大小姐是来报仇来了，笑道，“二，二小姐昨天重伤回来的，如今人还躺在床上，受了大罪，动弹不得。”
宋依然本想说她可怜，但转念一想，怕惹唐茶生气，就没说。
只白曦兮想玩儿，唐茶此刻没什么心思放在唐滢身上，叫宋依然带白曦兮去晚桐院搁置东西，屋子里一经遣散，只剩她与唐远程两个人。
唐远程坐在那里手脚都无处安放了，清了清嗓子，撇过头去拿着茶盖，轻拂杯中上飘着的嫩绿的茶叶，水中倒影一个浑浊的轮廓，波纹一起，颤颤巍巍。
他心虚的眼神也飘忽，率先打破了平静，“茶不错，你尝尝。”
呵，这是唐远程对她说的最中听的一句话了吧，唐茶凉眸，“我想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
当年，她不过四五岁，宁雨露沉尸井中，那晚是血月，百年难得一见，照的后院荒草废水深井中，那女人一身白衣染了红，一沉一浮。俯身可见，血味儿刺鼻，呛的连眼睛都睁不开。
那天天热，唐茶浑身冷汗，蹲在井旁，吓丢了魂，嚎啕大哭。
后来入葬，她没看到她娘入棺的尸身，白布条子在唐府飘了半月，日日晚上府中阴冷，唐远程叫了一堆道士来，铃声浮躁，连梧桐树上知了的叫声，都像是她母亲在废井里的惨叫。
那半月，是唐茶死都不愿回顾的，可又日日有这念头，就夜夜梦回。
每逢打雷下雨，每逢唐远程揪着她的衣领，将她一遍遍从屋子里踹出门外，一遍遍骂她和她娘一样，是一个不知廉耻，贱到骨头里的女人。
唐茶眸中两行清泪，脸色僵硬，没带点儿感情，看着手足无措，局促不安的唐远程，又问了一遍，“我娘，是怎么死的？”
“失足。”，唐远程不愿回答这个问题，站起身来胡乱搪塞，“我还有事，你随意。”
他匆匆往外走，唐茶猛地一拍桌子，“滚回来！”
晋王府的侍卫守在门口，纷纷架起了手中的长矛，拦住他的路，他不得不回头，在看唐茶时，他整个人都懵了。他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唐茶和宁雨露竟然生的那么像，眉眼鼻子，她此刻的脸庞，和刚从井里捞出来，放进棺材里的宁雨露，一模一样。
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他强装镇定，“确实是失足死的，你若不信，可将雨露的坟挖出来，找人验尸。”
“失足？”，唐茶看着他，一动不动，眉目一挑，嘴角轻笑，“那不如，你亲自下去问问她，到底是不是失足。”
唐远程大怒，“我是你的父亲，你怎么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父亲？”唐茶怒目，“我在问你一遍，我娘是怎么死的！”
失足？会有那么浓烈的鲜血的味道吗？将一个井的水都染红了，怕是将身子里的血流尽了吧，连带着那年的枫叶，都红了许多。
“放肆！”，唐远程亦僵着脸，只是他这两字一出口，晋王府的侍卫已经有人拔刀了，不是别人，是夏景，白曦兮怕镇不住场面，特意叫夏景腾出几天空闲来陪王妃娘娘回娘家。
“老爷……”，晴秋一路高呼着跑过来，“二小姐，二小姐高烧不退，叫您去看看呢。”
唐远程冷哼一声，一甩衣袖离开了。
夏景没拦，唐茶没吭声。
没回晚桐院，十几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敢在踏进雨露阁，那阁子被封了好久，已经十几年没人来了，唐远程叫人一年加一条铁链，手臂粗的链子，拳头大的铁锁，如今已是十几层了。
门上落灰严重，只稍稍靠近这个门，便觉得凄凉，阴森。
她轻轻推了一下，吱呀一声，斜了一条缝，门上的铁索哗啦啦的响，风一吹，里头高大繁茂的树也跟着响起来。
好像，多少年了，这院子也在等人来陪陪它吧。
“阴气重。”，夏景说，“娘娘还是不要进去了。”，他拦着唐茶。
夏景跟着安离州，在郊外茶庄处理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所见所知没有数百也有上千了，如此靠近便知阴凉，直入骨髓的冷，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了。
宋依然带白曦兮去晚桐院的路上，说，“姑娘，老爷知道王妃娘娘回门，特意叫人把晚桐院上上下下都收拾了，干干净净的。”
“有心了。”，白曦兮扯了扯嘴角，果然，这晚桐院的牌子，一看就是新上的漆。“王妃娘娘以前住这里吗？”
宋依然点点头，“是，这名字，是先宁夫人给取的。”
“你认识宁夫人？”
“有幸见过一面，和王妃娘娘长的很像。”
“你何时入的府？”
“有……二十多年了吧。”
白曦兮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宋依然，一看就只是三十刚出头的年纪，瘦弱的身子骨，走路有些不自然，面上是上了厚妆的，看起来才不至于那样惨白。
来唐府二十年，白曦兮诧异，多问了一句，“宋姨娘，如今多少岁？”
“三十四了。”
十四岁……
白曦兮惊讶，“你何故和我说这些？”
宋依然一惊，万万没想到白曦兮会这样问，脸色就不正常了些，白曦兮晓得她为难，就叫左右随侍都退了，她这才散了刚刚那一副恭敬拘谨的样子，满目委屈，跪地哭诉说，“求求姑娘了，叫王妃娘娘救救我吧，求求姑娘了。”
她连连磕头，抓着白曦兮的衣角不住的哭。
晴冬在暗处，看的一清二楚。
白曦兮也知道有人在暗处瞧着，毕竟她也是自幼习武，在安离州身边呆着，也算是半个影卫了，却面色凉薄，问宋依然，“为什么这么说？唐府待你不好吗？”
“不，老爷很疼我。”，宋依然支支吾吾的说，“李云芳，李云芳她会害死我的，她会折磨死我的，求求姑娘了，代我在王妃娘娘面前说上几句好话……”
“可你是唐府的侍妾。”，白曦兮说，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唐远程将她十几岁就掳到府中给强上了，“王妃娘娘没有什么好的由头将你带出唐府。”
“姑娘……我求求姑娘了，我不想死。”，宋依然哭的声泪俱下，说到这里已是浑身瑟瑟发抖，“姑娘若不同意，我在这府里，日后怕更是生不如死。”
白曦兮很无谓，“你何不上吊自戕来摆脱？”
白曦兮本就不是一个什么热血的人。
这话一出，宋依然整个人都呆了，“姑娘，说的容易，我身边常有人看管，李云芳又怎能叫她的玩物轻易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