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恨我吗?”我问。
谷决眉头紧蹙,他一只手端在前腹,一只手背在身后,面容深沉,仿佛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良久,他取过桌上的钥匙,埋下身子,给我解开了手铐和脚镣,甚至轻轻揉了揉我手腕上的红痕。
他扶我起来,声音平静冷淡。
“我从未恨过你,只不过现在,好像也不爱了。”
我的心,霎时间如坠寒潭。转瞬间又如被人刀刀凌迟般,迟缓而锐利地抽疼起来。
这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
可为什么我要心痛?
谷决不看我的脸,他拍了拍我的衣服,又替我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动作轻柔。
“余情深,你走后,我大病了一场,几乎快要死掉。
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若游丝,我父亲冲进来,抓起我就是两个耳光。
他告诉我,如果我敢就此死去,他就翻遍天涯海角,把你找出来,生吞活剥了你。
我当时很恐惧。
我怕我死,更怕父亲真的说到做到,把你找回来千刀万剐。
我开始发高烧,连续烧了一个星期。恍惚之间,我听到有小女孩在喊我爸爸,在我耳边不断地喊,不断地喊。
余情深,你知道吗?
那个时候,我以为是我们的孩子,回来找我了……”
他声音低沉,说话的语气温温淡淡,仿若大提琴上流出来的沉和音符,一点儿也不像我印象里那个暴躁又分裂的谷决。
“然后呢?”我固执地问。
谷决温柔笑笑,将我的一缕头发撩到耳后。
“然后我真的醒了。可醒来后我发现,和我说话的人,是丁小弃。
余情深,她比你还倔。她跟了我十年,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当我醒来的时候,她就坐在我的床边,哭得双眼通红。
以前你哭,我总是心疼,总是惶惶不安,可我看到丁小弃哭,我只觉得……觉得震惊。”
谷决说着,抬手替我拭去眼角的泪珠,口气亲昵地埋怨我:“你看你,你又哭。你一哭,我就心疼,比你当初把刀子扎我胸口时还疼。
这大概就是习惯吧。
余情深,我可以习惯你哭,迟早有一天也会习惯丁小弃哭的,你说对不对?”
我望着他英挺的五官,动了动嘴唇,发不出任何声音。
谷决又笑,不见怆然,微凉的指腹在我干燥的唇上轻轻擦过。
“你是不是想问我爱不爱丁小弃?
我不爱。
人的一辈子这么短,岁月这么长,哪来这么多对等的爱?
就像我们两个,你欠我的爱,不都补在丁小弃身上了吗?”
谷决说着,声音又含混起来,连眼神都变得浑浊一片。
他靠近我,移开落在我唇上的长指,突然吻了吻我的唇角,轻缓又缱绻,眼神却开始变得粘稠起来。
就像一条被抛弃的小狗,重逢时,眼里结着哀怨。
我当时真想抱抱他,亲亲他的额角。
如果可以,我也想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即便做不成爱人,也可以成为挚友。
至少不必像现在这样,你瞒我瞒,互相伤害。
谷决望着我隐忍的表情,蓦然又笑起来,眼角眉梢间,尽是风光滥滥。
“余情深啊,其实你走后,我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我想到我们之间最多的羁绊,不是爱,也不是恨,而是悔。就像现在你面前站着的谷决,依然还在忏悔。
我悔我固执,我悔我残忍,我也悔我怯懦。
你知道吗?我竟然和丁小弃有过一个孩子,可我根本不敢告诉你。
我怨你把第一次交给了易晟,更恨你还给他生了个女儿,而我又何尝干净得到哪里去呢?
也许是报应吧,小弃的孩子三年前就流掉了,你的孩子,也胎死腹中。我谷决这辈子,可能生来就没有做父亲的运数。
所以说,做人真的不能太贪心。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也必然会失去什么。
比如,我想让你快乐,就只能自己忍受痛苦。
比如,我负起对小弃的责任,就只能放弃对你的占有。
再比如,我拼尽全力给你自由,到头来,却成全了无爱无痛的自己。
瞧,这世界,多公平啊。”
我听完,却突然凄然地笑起来。
是啊,多公平啊。
我想让谷决生,所有的长枪与短剑,都得全要我来帮他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