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顾晋恺什么反驳的话也没说,规规矩矩和我谈起了工作上的事情。
顾晋恺没有一页一页翻开,而是直接从页码翻到几个位置,折叠勾画,递回给了我。
“你仔细看看,第一处地方不符合当下的趋势,必须大改。第二处有些画蛇添足的味道,留下会使项目变得复杂混乱,得不偿失……”顾晋恺认认真真的挑着毛病,忽而话音一转,手中的签字笔朝着我脑袋敲了过来,“秦经理,第三十七页到三十九页连续几个错别字,你是不是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语文水平了。”
我吃疼的睨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翻到他所说的问题页细细看了起来。
顾晋恺语气刻薄了些,可他提出的问题我从未注意到,也确实如此。
反省之余,我不忍震惊,不过短短的时间,顾晋恺这个大忙人竟然已经将企划草案仔细看过一遍,并且熟记了下来。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这是仰目我的目光?”顾晋恺笑悠悠的看着我,我才迟愣愣的收回了目光,不禁尴尬。
“空闲的时候就看了,毕竟是上亿的投资,我还不至于钱多得没事乱砸。”
之前我还怀疑过,顾晋恺刚巧在我进入华联以后进行投资,目的是不是在我身上。现在才知道,我确实是多疑了,他毕竟是商人,不会做对自己和公司无益的事情。
我思量着点了点头,找到另一本计划书,圈点勾画后给他递了过去。
“你刚才说的一些缺漏,这份备用企划草案里有几处提到了,你看看是否可行。”
顾晋恺看过以后,略为欣赏的抿了抿唇,“还算是有点脑子,这是你们企划部想出来的?我有点想挖陈灏的墙角了。”
我撇了撇嘴,没好气的说道,“是我。”
“秦珞,我倒是小看你了。”顾晋恺笑着,眼底意蕴深重。
长达半天的讨论,顾晋恺时而冒出几句专业而标准的商业英语,有缺漏或意见不一之时,提出简洁却有理有据的驳论。
看着沐浴在暖阳之下,浑身散发着力量的男人,我心里的畏惧不觉减少了几分。和顾晋恺正正经经的谈工作,倒是没有想象中的讨厌。
顾晋恺整理好修改后的文件,递给了我,“你重新整理一份电子档,发送给我。”
我低头垂眉,整整齐齐收了起来,放入了框中,身旁蓦地传来顾晋恺悠悠的声音。
“秦珞,和你这样相处,比我想象之中还要愉快。”
听着他并不含戏谑的赞美声,和我心底的想法正好相符,我蹙着眉头红了脸,一道黑影突然落在了余光之中。
我抬眼,看见匆匆而来的陈灏的时候,我心里疑惑不已。
“陈总,是有什么事吗?”平常他都是嘱咐秦秘书把我叫去他的办公室,亲自过来,倒还是头一回。
陈灏走进来,目光从我和顾晋恺身上掠过,面上紧张的神色一扫而过。我大概明白过来,他的来意。不过就算是救场,他也来得太晚了些。
“没事,恰巧路过而已。”陈灏的谎话信手拈来,“顾总,关于新项目投资,我有相关事宜想和你谈谈。既然你来了,到我办公室去一趟吧。”
“好啊。”顾晋恺大大方方应了下来,跟着陈灏往外走去,规矩正常的模样倒不像是他自己了。
我正打算将视线从两人的背影中挪开时,挺拔修长的身影突的转了过来,冲我笑着眨了下眼,比着口型。
“秦珞,来日方长。”
我沉寂了一年,静如湖面平镜的心底,霎时被搅乱,成了一锅乱七八糟的浆糊。和顾晋恺的相处很是愉快,可是我再清楚不过,他是怎样致命伤身的毒。
我将自己埋在工作之中,试图分散注意力,可当下最重要的工作便是两公司合作的新投资项目。我翻开勾画过后的纸质文件在电脑上修改增删,脑子里不由自主便浮现出他的姿态和话语来。
混沌繁忙之中,总算熬到了下班,我匆忙打车赶去了医院。
刚一下车,便看见了身后停下的一辆再熟悉不过的车。眨眼时间,顾晋恺修长的腿从车中迈出。他似乎也看见了我,朝着我笑了笑。
心里一团乱麻,我从根本上抵触顾晋恺,只怕自己再度浸入漩涡之中。
“你跟着我做什么?”看着逐渐靠近的人,我眉头凝结上了寒霜,冷冷看着他。
顾晋恺唇角半挑,玩味的看着我,“竟然被你发现了。”
听着他调侃的语气说着无谓的话,我眉头拧成了一道川字,“你能不能不要做这么无聊至极的事?你的行为只会让我觉得厌恶恶心。”
恼怒的丢下一句话,我抬脚便往医院里面走去。
一股重重的力道忽然冲击上来,将我往后拉了一步,顾晋恺放大的脸出现在我一分米的距离之中,以一种别扭的姿态抬着手弯抬着手肘,护在我头上。
随着清脆得震耳欲聋的一道声响,顾晋恺浓郁的剑眉微微一蹙,闷哼了一声。
我恐惧惶然的扶着顾晋恺,转目往后望去,被落在地面砸得四分五裂的椅子吓得瞳孔一缩。
不过片刻,顾晋恺的手臂已经肿了起来,破开的西装袖下面,一片血肉模糊。
虽然他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可脸色已经一瞬变得煞白。
“你怎么样了?”我小心翼翼的托着他的手,一时手足无措。
“没事。”顾晋恺低低说道,朝着医院里面走了去。
我连忙跟上,前面传来寡淡漠然的声音。
“我只是来接小妍下班,没这么变态的空闲跟踪你。”
我眼皮突突一跳,心虚忐忑着。直到坐在病房里看着医生给顾晋恺包扎,我依旧心有余悸。
椅子不知道从多少楼层摔下,顾晋恺将我往后拉了一步,砸中他手臂的只是冰山一角,已经伤成了这样。要是他不在,或者见死不救,可能整个椅子已经砸中了我的头部。
我不敢多想,看着医生手中的针线在顾晋恺皮肉之间穿梭,浑身竟也觉得疼痛。
“死不了。”顾晋恺绷紧了唇角,没好气的盯了我一眼。
“当然,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我不肯示弱的别过了目光,起身走到了窗前,眺望着窗外的景致。
黄昏初落幕,城市华灯初上,笼罩在一层五光十色之中的海城很是美,可我还是总在不经意之间,转过头朝着顾晋恺的方向看了去。
他毕竟是因为我受伤,我再铁石心肠,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随着一阵低低的闹嚷声,门外走来了一男一女,男人穿着病服,脸色苍白,身形瘦削。而一旁的女人神色凝重,一手提着水果,一手扯着男人的袖肘。
“还不快道歉。”女人压低声音,轻斥一声。
男人不自然的蠕动着唇角,多番欲言又止,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女人愠怒的眸子瞪了他一眼,朝着顾晋恺走了去。
“先生,刚才的事情很抱歉。”女人一直盯着顾晋恺的手臂看,面色紧张,“椅子是我男朋友扔下来的,我向你道歉,医药费……我们都会付的。”
注意到女人迟疑的一瞬时,我不禁多看了他们两眼。
她身上穿着便宜劣质的棉衣,牛仔裤已经掉色,头发杂乱的捆在脑后没有打理。
而她身后的男人剃光了头发,浑身白得没有半点血色,想必是得了什么重病,正在化疗。
“没事往楼下丢椅子做什么?”顾晋恺语气涔凉,侧颜大概能看清他眸底的不悦。
即便是对方的错,我也不禁替他们捏了一把汗。
以他们的能力,要是顾晋恺执意追究或是刻意敌对,他们恐怕半点也吃不消。
“走!早就告诉你不要来,你非不信,现在自取其辱,心里舒坦了吧?”男人一把拉过了女人,话音极快,愠怒的语气却因为身体虚弱,少了几分力,显得脆弱而苍凉。
“你自己做错的事,当然应该道歉。”女人甩开男人的手。
“道歉,没钱怎么道歉?”男人突然狂躁起来,惨白的脸上挂着极重的眼袋,不免有些渗人,“你又要给我治病,又要赔他医药费,你哪儿来的钱?我早就说了不治了,你发什么疯把我留在医院?你年纪轻轻的还怕找不到男人?”
女人始终没有生气,轻轻的拉着他的袖口,反复鞠着腰给顾晋恺道歉,眼底慌乱。女人的姿态诚恳而卑微,男人顿时发了火,拉着女人吵了起来。
医生护士也没能劝阻住。
听着两人琐碎的争吵,我大概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男人患了白血病,打算放弃治疗,可女人却卖了家里的房子,男人一气之下在病房摔起了东西。
砸中顾晋恺的椅子也是因此而来。
“够了,要吵滚出去。”顾晋恺皱着眉头,低沉的声音冷得如临冰窖,“这个世界多的是患绝症的人,要死自己回家死去,别在我这儿堵着。”
“你们先走吧,以后做事三思而后行,医药费他有,不用你们赔。”见顾晋恺发怒,只怕事情继续恶化,我走上前去,把女人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