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还没晃过神,瞳孔还处在涣散状态,就又听见前方一声喊叫,“今天就回宿舍住吧”。眼前又是一阵迷离,高小妞在门口探出半个身子,一秒之后,就又消失了。教室里的人几乎是一下子走光的,她就懒懒地趴在桌子上,右手盖着左手,右脸颊贴在手背上,视线一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她也该找个工作了,家里已经两个月没有给她打电话了,那也就意味着她有两个月没有收到生活费了。她是真的很讨厌这样的感觉,讨厌处理与他人的关系、讨厌做不喜欢的事、讨厌不喜欢的人、讨厌贫穷、也讨厌喜欢上他的自己。
他的影子就在长长的小道上延伸,阳光打在他身上,他身后的地面就映出清晰的轮廓简笔画。他就只是那么走着,她却觉得他像是行走在明亮的光束里,披着银白的光辉,在隐约的幻境里,显现出迷人的轮廓。那张干净的脸,在瞳孔里,成像,慢慢放大,放大,越来越清晰,就如真的站在她眼前一般。
“雪儿?季雪!你发什么呆呢?!”
是谁在说话啊,声音那么熟悉,轻柔又带着几分严厉。为什么我会这么容易做出真切的梦。这样的梦已经在黑夜里上演了无数个夜晚,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心情。
美好,又残忍。想触碰,又胆怯。兀地,心脏突然咯噔一下,眼睛里刚才散开的光,就又都收了回来。然后就看到,一个男生站在她的对面。糟了,居然真的是项星辉。
“怎么还不走啊,何歆然满世界找你。我刚挂了电话说没看见,就瞧见你盯着窗户发呆。可真是巧。”他今天的样子似乎有些不一样,说不上来,就是一种站在光里的感觉。他直直地盯着季雪恍惚的眼睛,观察她的神情。而他刚毅的侧脸,薄薄的嘴唇,海一样的眼睛,在她的思绪里挥之不去。
有人说,人的眼睛都是魔法的。只要你盯着他的眼睛看上一秒,时空冻结,整个世界都会静止。
时间定格了——两秒。项星辉把双手插进口袋里,身子歪靠在窗边,眼睛望着窗外说道:“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啊?”她明显不在调子上。项星辉无奈地转过头,看着她,加强了语气:“我是说,你手机怎么关机了?!”那边却是一个没头没脑的“哦。”这大概是季雪世界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字了,只要心脏出现惊慌失措兴奋过头的频率,她必定会说这个字。可这次幸亏脑子短路时间缩短了,一个“哦”结束,大脑回路就正常了,又是一阵哀嚎“糟了糟了,歆然昨天说今天中午要一起吃饭的,要赶紧走啦!”说着拎起包,跺了几下脚,就要急急忙忙出去。却也不自觉地,拉起了项星辉的手。
“啊,不好意…”她一瞬间,全身发烫。项星辉笑了笑,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走啦,楼下还有人等着。”然后抓起她的手腕,一前一后,快步走了出去。季雪并排跟他走在一起,感到身体有些不适,“那个那个星辉啊”他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她捂着胸口,露出难言的神色,“我感觉自己心脏有毛病。”
“啊?”他被吓得不轻:“什么感觉?”她这才抬起头,“刚才心脏咯噔停了一下,然后现在乱跳,没有规律的那种。还觉得全身发热,感觉像是在热锅里煮了煮。我是不是要死了?”
“什么时候停了一下?哪里停了一下?”医学专业的项星辉对基本的医疗常识还是知道的,心脏停一下可不是小事,也不应该这么淡定。
“就是你刚才抓住我的手,停了一下。之前我碰到你的手,也停了一下。”终于说出来了,难以启齿的事情能够说得这么顺利,真的在她意料之外。项星辉面对这个比何歆然还纯情的小女生,浅浅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啊。雪儿,你喜欢过谁吗?”
“有过一个。可那时候心脏没停过。”季雪知道,这个时候让自己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情感小白”会是个明智的决定。他紧了紧眉头,面上露出为难的神态,“雪儿,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我不知道。大概有。不过他有喜欢的人。”
“真的有的时候,就告诉我哦,我这个当哥哥的可要好好为妹妹的幸福把把关。”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把深藏的心意流露给自己,但没想到这么快。她质问道:“哥哥?为什么是哥哥?”
他回答道:“你比我小,当然是你的哥哥。”比起之前的伤心,她现在更多的是痛苦:“不能是别的什么吗?”他语气也很坚定:“不能。”季雪有些激动,把项星辉安慰摸头的手甩开。她心里难受,但也不哭,等到自己缓过来就撇过身子揉揉红红的眼睛:“好啦好啦,哥哥以后别嫌弃妹妹就好。”项星辉爱抚地敲了敲她的头:“傻瓜”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把眼泪逼回去,然后抱着头佯装着求饶:“哎呀,好痛,脑细胞都被你敲死了,背书都不够用了呢。”
项星辉笑着说:“冲你这学习的架势,全校的奖学金恐怕都是你的了。将来我流落街头,你可不能见死不救。”而她也赖皮地学着项星辉刚才的样子,像抚摸一只乖顺的小狗一样摸摸他的头:“好啦,我养你。”可她心里也知道,堂堂的项家公子哥哪里有会沦落到街头的那一天。整个学校都是何歆然家和项星辉家投资的,说到底自己努力取得高额奖学金,还是校方他们手里施舍的。“我养你”只不过是一句再玩笑不过的玩笑话罢了。想到这里,鼻子酸酸的。
“好了,走啦。”项星辉重新拉起季雪的手腕,两人在校园里打闹着。走到教学楼下,遇见一个在树下站立的女孩儿,项星辉拉着季雪走到这个女孩儿身边。是李伊美。
“这下人齐了,走吧伊美。”说话之余,他就把握着的季雪的手,交给了李伊美。李伊美则右手挽起他的胳膊,冲他笑笑,然后也给了季雪一个浅浅的微笑,“再不走,歆然可要发火了呦。”
在人与人的相处里,最残忍的并不是,我站在大风里,等来的却是你和她牵手走来的身影。而是你明知道我的想法,却依旧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把惊慌失措的我推到足以让我自惭形秽的人身边。
她风衣的颜色是项星辉最喜欢的海蓝色。
今天项星辉也穿着海蓝色。
连发卡都是海蓝色的钻。
她可真美。
他们可真美。
那海蓝色是不是就是深海的颜色啊。
时到今天,她大概能明白那场梦的意义。在广阔的大海上,那只破旧的木船,带来的没有浪漫,它只是这一汪寂寥中一个小角色,而它所依托的大海,它的深邃才是致命的。它给人带来骨子里的寂寞,带来没有边际的孤独。
梦里的海,是和天空一样的蓝。在浅湾处渐变着颜色,日光折射的雪亮白色、稍稍深一处的像是把白云和天蓝混合调出来的海青色、更深处的天空蓝、再往下就少了光亮,呈现出带着几分神秘的靛蓝。最后,眼睛摆脱了丝丝入微的光亮,马上就到深海了。
如果经受住了来自海水的巨大的自然压力,果真穿过了这层厚厚的海水,在深海处会是怎样的景象呢。
会不会是和地上截然相反的世界呢?
那里的白昼,会不会是月光照亮的?
那里的人,会不会不像她一样贪婪呢?她总是想得到更多,得到爱。
那里的建筑,会不会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呢?所有活着的东西,都可以在涌动的大海里,无拘无束。
好想这样啊。成为深海里的一只鱼。
好想到那里去。深海的尽头。成为一只鱼。
“那条鱼有那么有趣?你可都盯了五分钟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李伊美投入的思绪。她最后往水箱里瞅了一眼,看到那条身上点缀着蓝色斑点的热带鱼,已经躲到石头后面了,被一层海藻遮住了大半个身子。
“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叫我一声。”李伊美直起身,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就在水箱旁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看你那么认真,我可不忍心打扰你的闲情雅致。”项星辉咧了咧嘴,走了几步,就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他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皮质的靠枕上,左胳膊以舒适的角度铺在沙发上,右手随意搭放在腿上,衬衫手腕结扣处的黑色袖扣,透着几丝黑墨的神秘。他眼睛困困的,透过左侧的玻璃窗,像是在看着什么,又看不出在看着什么,眼神里透出几缕温和的光线。
“可真是难得的好天气啊。好久都没见过太阳了。”冬日里的阳光,经过玻璃的隔离,就像羽毛一样柔和。而这样柔和的光线,就徐徐洒在他的脸上。李伊美回答道,“是啊。确实是好天气。这样的天气呆在宿舍可真是亏大了。”就在这时,一位穿着黑色的工作西服,里面搭称着白色衬衣,绑着好看的黑色领结的服务生走了过来,“请问需要点点儿什么吗?”
“她要一杯cappuccino。我就一杯cafelatte。再来一份奶油布丁。”项星辉很熟悉地点了单。服务生慢慢退下:“好的。请您稍等。”
她好奇地问道,“你就一杯拿铁,不吃点什么吗?”他双手压了压柔软的皮质座椅,身子往后面一躺,深情放松下来,“来之前刚在徐俊申那里吃了一小块儿何歆然带来的蛋糕,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