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一报到第一天,当她拖着沉重的书包和装着衣物的大袋子,看了一眼刚抄下来的小字条,确认确实是这间宿舍,然后大力推开门后,季雪就听到一阵咔咔嚓嚓噼里啪啦的奏鸣曲。是快速点击鼠标,和电脑屏幕上刀剑相杀的声音。疯狂的游戏玩家!不,按照他们说的角色设定,应该称为,“圣界女神!”当时她正起劲儿跺着脚,两只铜铃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屏幕上的人物,恨不得自己钻进去拿起武器和怪物拼个你死我活,丝毫没有注意到季雪的到来。
季雪看到四张床有三张已经铺好了床褥就知道自己是最后一个到的,于是蹑手蹑脚,走到唯一的一张空床边。把书包卸下。第一时间要通知家里一切都好。手机没电了。就随手把自己床边不知名的充电器拔了下来。拿出自己的充电器,扯出数据线。可数据线还没从一堆杂物里抽出来,就听见一阵凄惨的哀鸣,“啊我的皇冠!我的王国!谁!把!我!的!网!线!拔!了!”
季雪怔立着,一动不动,仿佛丝毫的动作都会成为一场恶战的导火索一般,“呃抱歉,是我看错了”她因为生气绷紧了铁青的脸,一个幽幽的回头,才注意到了季雪的存在,就一个箭步飞了过来。后来才知道她大学是田径赛的。季雪心想:糟了,第一天就结下仇了。
“我可告诉你,不要跟咱宿舍那几个小妮儿瞎混,她们明显跟咱们不是一个路子。”这是她瞬间变脸,说出的第一句话,算是欢迎词吧。毕竟刚一见面就称呼“咱们”,可真是个让人喜欢的女生。而事实上,以后的生活,证明了也真的就是这样。
而现在季雪脸上一阵尴尬,又觉得不好意思。已经两个星期了,她都住在何歆然宿舍,久而久之就有种“我宿舍就是这里”的错觉了。而事实上,季雪自研一来到青禾,就被分到了一间四人居住的集体宿舍。只因何歆然一个人住,房间里空荡荡的,觉得太没意思,就死活缠着她,要她搬进来同住。
季雪虽然也想这么做,毕竟能整天呆在何歆然身边,会是令她开心好久的事。可青禾虽然是研究生院,各项规定都是很灵活的,但毕竟还是学校,有它自己的制度,为了防止交际混乱,是不允许私自调换宿舍的。一想到这里,她就犹豫不决。何歆然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的人脉和关系对她讲了个遍,用论证的方法一再声明,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哪怕出了问题,她自己也能解决。最后季雪就勉强相信,做出了一个折中的决定——不定期偶尔居住。
今天遇到的这个高个儿女生,就是她们宿舍的成员之一。别看她个子有一米七五。眼睛不大却在浅浅的眼线之下,像个认真的聆听者般炯炯有神。粗粗的眉毛在脸颊上躺出刚毅坚强的模样。薄薄的嘴唇润上了一层粉红,宛如刚出水的樱桃。黑色的小西服和黑色的高跟搭配出成熟稳重的气场。真实年龄却比宿舍其他女生都要小,人送外号“高小妞”。
唉?黑色小西服?黑色高跟?黑色眼线?粉红嘴唇?季雪似乎意识到有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平时高小妞的打扮可不是这样。她和季雪一样,不像宿舍长那样爱拾掇自己。季雪她自己平时为了省钱,也不经常买衣服。但只要换季了,到了非买不可的时候,有了非买不可的理由,还是会给自己置办一件橘色的上衣。
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因为,看起来,暖暖的。因此她的橱柜里,按照何歆然的原话就是就像塞满了一堆干扁的橘子和吃完扔掉的橘子皮。为什么说是“干扁的”?质量不好!洗了缩水!还有,从不熨衣服!每次只要何歆然一提这件事,拿出一堆的理由和说辞,来告诫她新时代女性应有的,包括“衣着得体”“懂的化妆”“敢对自己下血本”等在内的十大品质的时候,季雪总是低着头,左右手贴着红烫的脸颊,还时不时地用右手把滑倒额头上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露出发红的耳朵和脖颈,嘴里轻轻抱怨着,“衣服——能穿就行了嘛”
这个高小妞的衣服是清一色的白灰黑。她爱跑步,四季大多都是运动装。论着装低调,雪儿可远远不及她。她们也算是“素颜党”“素装党”之一了。这点也让她们俩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在风格上远离宿舍那几个妖娆的“香水瓶子”。可高小妞今天的样子,虽说不明显,但也能看出来是经过一番打扮的。而且就季雪对她化妆技术和穿着的了解,这看似简单的拾掇,至少需要花费她几个晚上不眠不休的上网查资料,以及几个小时的脸部化妆。事实上,如果请宿舍那几个女生帮忙,一套行头和一个妆容是很容易就搞定的,她们可是这方面的行家。可是她没有,因为她可真的是害怕她们把平日里的妖艳劲儿,复制到她身上。
“你这是?”季雪拉起高小妞的手,牵着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你说这呀?下午有个面试要去。咱们不是上午有课嘛,怕赶不及,就先弄好,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高小妞显然还没有对自己的改变适应,一直拉扯着袖子。
“哦~”季雪长长一声,突然意识到,研究生毕业就是明天夏天的事了,是该赶紧找归宿了:“是什么工作啊?”
“就是一家广告公司的文案助理。起薪不高。你也知道咱这专业,出路不好,能找到这样的就已经很不错了。”
找工作的事,季雪不是没有想过,前几天家里还打来了电话。母亲好像感冒了,声音沙沙哑哑的,说话过程中,还能隐约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咳嗽声。母亲似乎很高兴,一直告诉她,在学校不要想别的,只学习就好。这样的话,在她迈入学校的第一天起,母亲就一直说着,她也一直认真做着。她在大学毕业之前就考了“教师资格证”,原因是母亲认为教师是份非常体面,可以值得骄傲的工作。在那句“呆在学校上班多好,那某某家的姑娘就是老师,可羡慕了”面前,始终没有反抗的勇气。可她内心是抵触的,想要跳出去。
一直在别人画的圈圈里,顺着轨迹行走。她觉得自己就像只提线木偶,没有思想,没有行动,只会受人支配和操控,就连“左顾”“右盼”的资格都没有。这次,她对于圈圈外的世界,似乎有些心动了。她们继续往前走着,远远看见校车已经停在了教学楼门前,陆续走下车的就是研究生导师。高小妞见到这幅要迟到的情景,就一把拉起季雪的手,迈大步子,以平时长跑冲刺的速度,拽着她跑了过去。
头发在一阵狂奔里散乱出几分自在,飘飘乱乱的。刚才还狂躁的大风温和了些许,扑在红红的脸颊上,即使喘着粗气,也能感受到清爽的气流从鼻腔灌入身体的舒意。
似乎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透过两米高的玻璃窗,能看到另一座教学楼里,学生陆陆续续从大楼里一个个的“格子”里离开,像是跳棋游戏里不停移动的玻璃珠子,一步,又一步。
光秃秃的树枝,安静地支撑在空气中,像是被冻在空气里的标本,一动不动的。墨绿色的厚重绒布窗帘,也摆动不起来了。外面的风似乎终于静了下来。
前几个月还是百花千姿万开、红花妖艳、黄花淡雅的花坛里,只剩下几棵笨重的冬青树。它是这个季节里,唯一有颜色的植物了,却始终不能让人赏心悦目。它的绿只早就没了春夏之际的浅绿,浓绿,这个时段的颜色更像是用黑色墨汁和少量的绿色染料调剂出来的。上面沾染着些许尘土,更显苍老了,一点都不符合学生内心青春的调子。学生喜欢从它身边走过,这选择却从不是为它,而是偏爱绕在它周围的青石小路。
我们都活在青春里。本来没有所谓的青春,只是我们在这个年龄段的心情,活力都保持在最佳状态,没有枯朽老木的哀怨,没有少季的幼稚,一切似乎都达到了最好的水平,这就到了青春。
一上午的课终于结束了。跟季雪坐在一起上课的高小妞,盯着手机,在距离正式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就把桌子上的课本,笔记,签字笔统统收到包里。一见到导师把课件收好,就一手抓着包,向前倾着细长的身子,摆好了要冲出去的架势。“你也用不着笑话我,我现在的样子的确是很像上中学时急着下课的捣蛋学生,可现在是非常时期!非常时期!”高小妞义正言辞地把“非常时期”重重地重复了两遍,大大喘了一口气,调整了呼吸,才继续把脸贴到季雪跟前说道,“我准备好了!马上启动跟上班族抢出租车的模式!”
话刚落,季雪只瞪着大眼,还一句话也没有说,高小妞就从位置上冲了出去。冲到教室门口,眼看就要跟步履蹒跚的老导师撞在一起,就一个趔趄,来了个急刹车。心跳早就突破正常值了,她跟在导师身后,步子却缓慢,缓慢,再缓慢。导师一出门口,她就又加速,像只敏捷的大猫,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