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她是这样喊的:“我要回宿舍!我不要奖学金了!”说着就准备拽着韩静诺的胳膊往外走。然而周围早就筑起了厚厚的人墙,想要逃走?里面一阵嘈乱,外面就顺势围上更多想要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人。这下,插翅也难飞了!
人群里一下子涌起一阵骚动,还夹杂着女腔的嘲笑声,似乎在等待着一场好戏。却又很快平息下来。因为就在这时,两个身着正装,像骑士一样的男生,缓缓走来,在人海里划出一条路来。众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游走,最终在韩静诺和季雪身上停住。
“抱歉,我来晚了,可否有幸请公主赏一支舞?”
是齐洛溪。是项星辉。他们几乎同时微微弯下腰,左手向后贴在腰际,右手优雅地向前伸出,作出邀请的动作,俨然一副绅士的做派。
她们似乎能感觉到,从远处投来的一束一束的光线,在她们脸上时而映出斑驳的影子,时而掠过月白的光亮。不知什么时候会场早就安静了下来,会场入口的礼仪小姐正在井然有序地接待嘉宾就位。观众席上除了站在她们身边的一群,大部分都已经就坐了。前方圆舞台上,男生一只手牵着女生,另一只手温柔揽着女生的腰,在小提琴的旋律里,带动着她的步子,迈步,旋转,弯腰。
看来已经有一组已经在开场舞了。
韩静诺的右手搭在齐洛溪的右手上,静静走下台阶。季雪在项星辉的牵引下,也缓缓融入气氛。悠扬的华尔兹音乐柔柔地触碰着耳膜,和天花板上灯光打出来的漫天星星,叫醒了瞳孔中沉睡的公主。脚尖似乎不自觉地就会开始起舞,八音盒里的公主,在音乐喷泉的周围,旋转起舞,随风而动。悠长的裙摆在暖暖的气流里,漾出玫瑰的原汁。
这时的洛阳明华街上,疾驰的车子打着车灯,在东西走向的大道上飞驰。人行道上牵着手的情侣手里握着冰糖葫芦,你一口,我一口。那位常在这边工作的环卫阿姨,似乎有点饿了,刚刚把吃完的灌汤包的袋子,随手扔进自己推的那个垃圾车上。
灯火一片通明,霓虹琉璃一片泛华,这是个不眠之城,人们在此时,甚至更晚的时间,做着和白天一样的事。白昼黑夜的更替,似乎并不能让他们调整身子作息,在现代文明的追赶下,他们仿佛带上了一种赶超的使命,赶超时代,赶超自己。
一声急促的鸣笛在灯火中飞过,急忙赶到路旁的男士,西装革履,却慌慌张张跳进在他出现的前一秒停下的计程车。“去仁爱医院!”
每隔几秒就要盯着腕上的手表,与此同时催促着司机“能不能再快点!”“多长时间能到!”然而前面座位只会不断传来无奈的叹息,“现在是下班高峰,我就是现在长出一双翅膀,这路面的情况也不够我起飞的。”他没有在意说话人的脸。是个四十左右的大叔吧。
年轻人,别着急,人在慌张的时候最容易出错。我活了这么多年了,见过的人各式各样,看到他们最多的时候就是像你现在的状态,冲我大喊,催命一样。把你用来焦急的时间,用来平静吧,说不定过一会儿,能够更好地处理那些让你着急的事情。司机的一句话过后,是一阵沉默。一阵沉默过后,他说了句“抱歉”。
雪亮的光,晕染在夜色里,挂在高高耸立的路灯杆上。东西走向的大道,横亘在洛阳城的中央,在大地上洒出一片金黄的琉璃。望着车窗外,目光时而跟随着急速而过,划成一道流星的车灯,时而盯着同样被堵在路上的车里焦头烂额的陌生人。
他是个医生,准确说是实习医生。就在几分钟前,他在为一个重要晚会准备的时候,接到了来自带领他学习的老医生的电话。医院救护车刚刚拉来了一名病人,情况有些复杂,希望他过来协助。按理说他可以敬谢不敏,表示拒绝的,可考虑到老医生想让他增加临床经验的好意,以及未来可能顺理成章在这家医院入职的可能性,他就应下来了。本来一直紧张着神经,此时他却长长那个叹了一声气,把身体软在了车座后背上,头扬了起来。
黑夜上空卫星的焦距不断缩小缩小。
他的样子就慢慢模糊。
化作浩瀚的星辰里小小的一颗。
抱歉,歆然。
而另一边,青禾研究生院学校门口,蹲着一位刚刚追出来的女生。女生望着飞快离去的男生的背影,先是有点不知所然,后来就弯下腰,屈了膝盖,哭了起来。这样的场景被在门口检查的门卫静静观看着,会不会像偶像剧里桥段一样烂俗矫情。眼泪在脸上的粉妆上,轻轻划出一道道痕迹。长长的黑色礼服拖在地面的彩砖上,晚上的凉风嗖嗖吹起,那黑色就在空气里翻转成一泼墨。心里的落寞和无助,就俨然地上的尘土,无质无量,无情无爱。
她穿着最美的礼服跑到徐俊申身边,想要第一眼让他看到今晚美丽的她。就在她距离男士休息室几米的距离的时候,就看到她的男孩儿急匆匆从眼前跑过,她跟着一路追到校门外。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没有喊出他的名字,只是就那样,看着他跳上车,离开了。
身影在车流中消失十五分钟后,一条短信传了过来:歆然,乖啊,对不起,医院有急诊,我必须赶过去了。那时的她还蹲在门口,还在想为什么十五分钟后才通知她这个消息,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时怯懦得不知讲电话如何跟她解释,只能用短信来征求原谅的复杂表情。
他总是这样无视。总是这样。那天捧着考琳·麦卡洛的《荆棘鸟》,她口里不断重复着里面的一段话——“回忆就是这样的,即使是那些充满深情厚爱的回忆也概莫能外,好像脑子里有一种无意识的愈合过程,尽管我们曾痛下决心永远勿忘,但它依然能使伤口弥合。”
她问他:“照作者这样说,是不是有一天我们的地理距离远太远,或是时光太长,那些我们曾经有过的回忆都会一并抹去?可如果真是这样,你会怎么做?”
他回答说:“若果真有那么远的距离,有那么长的时光,我估计会妥协。就像柏拉图所说,每个人一生下来,就被劈成两半,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另一半。可往往不得善终,因为人太多了,大部分人都会找错的。要是找对了,另一半和自己会是完全契合的,什么距离时空,都不可能再把两个人劈开。除非,一开始,就找错了。”
他当时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头都没抬一下,眼神还是很自然地游离在书桌上的稿纸上,专注地写着自己的论文。这么自然,说的恐怕是最真心的话吧。而何歆然从问他这个问题,就盯着他看,明明都在一起快两年了,还是有种看不够的感觉。或者说,她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回答,她之前脑子里浮现的他的会是类似于“放心,不管什么时候,咱们俩的回忆都不可能被抹去”或是“回忆这个词不适合从你的口中说出来,你是个只往前看的女孩儿”的回答。
而现在他这么说,这么含糊地说,她有些看不懂他了。那是一种“自己一直视为生活中心的那个人,在隐约中告诉她,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的感觉。她好像觉得,他似乎没有她爱他爱的那么多。
而现在。她觉得她那时的假象,似乎在不经意间,得到了验证。
她身后的校园漆黑一片,一片寂静。而在安静的大背景下,在某个地方,会有抵挡不住的欢腾。今夜是所有人狂欢的时间,美艳的裙摆会旋转成娇艳的花朵,呐喊和尖叫声会刺痛每一个耳朵。
正在进行的热闹,本来会有她的一份,她也许会成为今晚最亮眼的明珠。
而现在,她不属于这里了。
舞会还未结束。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韩静诺和季雪发现何歆然还没有过来。她俩来之前,何歆然说是要去找徐俊申,就没跟她们一块儿。可如今连徐俊申的影子也没见到,就觉得事情不对劲,临时让项星辉找了观众席上着装较为正式的两个男生、两个女生来代替,以保证舞会的圆满结束。他走到李伊美身边,说了声,“抱歉,剩下的就靠你了。”
李伊美浅浅笑了:“没什么可抱歉的,交给我好了。”说完就带着替补舞组,洋洋洒洒走下台阶,站到聚光灯下。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那个男人身上,他背对着她不断行走,她的目光随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不断延伸,直到他完全走出出口,她才眼神微微向下,收起了目光,关闭了刚才的深情。项星辉知道之前徐俊申接了个电话,可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此时打过去,只有冷冰冰的说明用户手机已关机的机器语音。
齐洛溪跟着项星辉办好了退场的事宜,毕竟这是个大活动,一下子突然有三组同时弃权,不管参赛的是谁,总要有个交代。事情也没那么难办,找几个替补就解决了,对于替补来说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遇。而对于一直期待这几位特定女生男生表演的观众,也只能说几句“临时安排变动”之类的抱歉话了。
韩静诺和季雪在偌大的校园里,一刻不停地找着何歆然的身影,宿舍楼挨个找,就连对偶尔走过的路人也追问到底。她们不停地轮换着打着何歆然的电话,终于在多次的盲音之后,听到了何歆然的声音——“我回家住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