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申三分钟前还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自虐样子,现在却显得很开心:“我现在还能干嘛,画稿。我在医院呆了有两个月了,不找点事做还真熬不下去。”是不是因为屋子里的阳光又多了些呢。“你这情况就不要拼命了。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吃药,休息。”李伊美一边说着,一边把两个靠枕叠放在一起,放在他的身后。不过他倒心情愉快,调侃起自己来:“我还没死,还没到什么事都做不了的地步。”
这时。病房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呦,快看谁来了。”门还没开,还不知道是谁,李伊美就跑了过去,抱着他的腰。这个时候能来的只有项星辉了。只见项星辉还没把果篮放下,就开始贫嘴:“在这里怎么样,国宝也没你这样的待遇。”
“是啊。有你们两个人在这里日夜陪护,我可真的是国宝了——咳——咳!”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又咳了起来。项星辉赶紧走上前去:“怎么还这么厉害,昨晚吐了吗?”一旁的李伊美回答道:“吐了四次。”项星辉眉头锁得紧紧的,一阵怒气涌上心头:“这些医生都是干什么吃的!伊美叫主治医生过来!”
病人慌忙拦住李伊美:“别着急,这病哪是那么容易就好的。不然,也不会说动用了世界上所有顶尖的医生,也找不到治疗的方法,只能眼睁睁等死。”项星辉听了他的一番话,情绪有些激动,不禁提高了声音:“住口!没有的事!”一个月前,项星辉也这样吼过。当时他发现徐俊申吞食了整瓶的安眠药,就像个疯狂的狮子,扯着他的脖子吼道,“等到我有一天放弃你了,你才能去死!在这之前你要是敢去寻死,我也不会让你死得痛快!”看到气氛有些严肃,李伊美怯怯地插了一句话:“你这个样子,真的不要给家里说一下?”
“说什么?说他儿子快死了?我的病只有你们几个知道,其他人我都不愿告诉,别让他们来承担我的痛苦!”看到徐俊申这副样子,项星辉彻底怒了:“徐俊申!不要拿你半死不活的样子吓唬我!不就是生个病嘛,你是个医生!没什么样的病人没见过!为什么非要弄得所有人一起担惊受怕!”
徐俊申在病床上坐直身子,用自己的冲动回应着:“整天担惊受怕的人是我!是我!我现在连输个液,扎个针,都要小心翼翼嘱咐着护士别伤到手。我这个定时炸弹,想自杀连个法子都没有。”他的汗水从额头上慢慢往下滑,脸上的痛苦不知是来自内心还是身体,于是项星辉的态度当场软了下来:“你有起码的医疗常识就应该知道,即使是这样的病,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传染的。”
李伊美坐在白色的病床边缘扶着他,把他身后的靠枕重新调整了位置。然后自己一动不动地,静静听他讲话:“我是知道。可有些事就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连准备的机会都不会给。就像我得病,我不会知道那晚会有这样的命运在等着我,如果真是这样,我又为什么要当时抛下她,一个人去迎接厄运。”
项星辉还是站在窗台的位置,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整个洛阳城。这个城市里高楼林立,摩天大楼数不胜数星罗棋布。不管是近处还是远处,大楼的玻璃墙身都能在太阳的照射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像是在互相争着宣告自己的地位。而他站在众多大楼的一层,瞬间仿佛置身玻璃森林,没有情暖。他举目望去,能看到自家的威格漫画基地和empair地产企业以及何家的leasure公司,它们像是整个城市的号召者一样,向这个地大物博的地方发号施令,共建繁荣。他是项家企业的继承人,未来他也要站在这个城市的顶峰,俯瞰这个地方的荣辱兴衰。可如今,他面对身后被病魔折磨的朋友,却感到无能为力。长时间地,他闭着眼沉浸在无助的氛围里,终于对着窗外炙热的空气徐徐说道:“你后悔了?”
“我是后悔了。可后悔有用吗,做了就是做了。后悔与不后悔的心情,哪里真的存在。如果把时间拨回去,我还是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我还是会选择抛下她跑去医院的。凡事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不是吗?”徐俊申近乎哀求的声音,让项星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起伏太大。对一个病人这么大吼大叫真不是他应该做的。想到平日里自己根本就很少有这样的情绪,工作中一丝不苟严肃认真,哪怕是公司运转出了大问题他也能处事不惊沉稳解决。可事情一旦发生在身边在意的人身上,他就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
项星辉想要说对不起,这三个字还没出口就看见摊在被子上的几张画稿。自己禁不住又没头没脑地:“你怎么又开始画了,医生不是交代了,要多休息了,你是不知道‘休息’两个字是怎么写吗?”经过刚才的争吵和漫长的沉默,徐俊申情绪也稍微平静下来,懒懒得回答道:“明天就是截稿日期了。我在这儿也无聊得很,况且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他继续问道:“还有几页?”徐俊申耸着肩膀,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说:“还剩五页,不多。可我已经山穷水尽了。”那一副无辜的表情真是惹得他们两个人也无奈地笑了起来。“想不到我们威格顶级的画手,居然也会有江郎才尽的那一天。”项星辉戏谑着,转而露出几分欣喜又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最近难得听到好消息,徐俊申脸上也顿时神采飞扬:“什么快说,可别一个人藏着偷着乐。”
这时,之间项星辉郑重地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上面是威格漫画公司的通告。他把它递到徐俊申的手里:“瞧,你连载的漫画已经定下要出单行本了。只要你把手头这几张完稿,一切工作就可以顺利进行了。”
他反复看着那几行字,难得地笑了起来:“真的吗,自从我学医之后就没想过还能在漫画上有所收获。”“千真万确,一点掺假的都没有。”项星辉看到徐俊申开心得像个小孩儿,自己也感觉一阵轻松。李伊美也笑着附和着:“徐大才子是既‘绝代风华’,又‘才斗万家’!”
嬉闹过程中,护士来测了体温,还是有点高,嘱咐他虽然是夏天还是要多注意保暖。
季雪对突然缩小的生活圈显得有点不适应,高小妞有时候唤她的名字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这几个人里,只剩下季雪一人在学校。本来住三个人的宿舍,现在空荡荡的,就又搬回了原来的宿舍。在嘈杂的环境里能让自己不去想感到痛苦的事情,这是这几个月里季雪一个人“独活”的信条。
她其实有些搞不懂,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一切就像腌菜石一样压在她的胸口。身边一下子都离开了,重新回到身边的只是一帮熟悉的陌生人。她们花枝招展,毫无秩序,又叽叽喳喳的杂乱生活,让她觉得讨厌。唯一可以当做朋友的高小妞,每次面对她都想要扑过去。季雪就想趴在她的肩膀上,好好大哭一番,诉说心中难言的委屈,哪怕语无伦次也要说。可每次有这种冲动,望着高小妞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她的这份冲动就熄灭了。她要倾诉的对象,是那么单纯无辜的人,她丝毫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她只会抱着她说“没事啦,会好的,有什么委屈告诉我”,一场大哭可能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也一头雾水,似懂非懂地安慰。有什么用呢。
再接着,一个晚上。准确来说是半夜凌晨两点。她睡了一觉,遽然醒来。她在被窝里红着眼睛,给何歆然韩静诺发了一条短消息——我住回原来宿舍了,晚上隐约听到呼吸声,就感觉是你们。
可是没有收到回信。倒是在第二天有人敲开了宿舍门,说是楼下有人找。
搜索周围,人行稀少的街角口,只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整理了一下头发,拍了拍皱巴巴的衣服,走了过去。面对着这个曾经让她心动不已的男生项星辉,她现在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心情来仰望他了:“怎么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项星辉很自然地摸着她的头发,弯下身子问道:“怎么几天没见,说话这么生疏。”她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眼睛,这样的气氛似乎有点怪,于是她连忙说:“没有。因为这几天你们都没在,我有些不习惯。”
项星辉笑了笑,若有所思地双手插在口袋里,沿着一条小道踱步走着:“歆然也不习惯,她还整天念叨你。”季雪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语气分明就是整天跟她在一起的样子。路上偶尔会有几颗鹅卵石,她绕过去,看到和他的距离拉远了就赶紧追上去。路旁的法国梧桐开得正茂盛,可还是有叶子落下来。绿油油的,像是人为摘下来的,于是她故意踩了上去,然后抬头问道:“歆然,怎么?”
项星辉突然止住步子,回过头望着她的脸:“昨晚她的手机在我这儿,短信是我收的。她让我来取那个你送给她的捕梦网,说是晚上睡不好。可能是想你了。”
她眨眨眼睛:“歆然在家吗,我去找她,我也想她了。”他安慰道:“不着急,过两天她就回来了,不是还有毕业的事嘛。捕梦网在你那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