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徐俊申的事,不要追问了,我会只字不提的。”她好像感到了疼痛,难受地紧了紧眉头。
“对不起,我会轻点的。”韩静诺轻轻吹着雪白皮肤下可怖的伤口,“你知道我会来,所以你会告诉我真相。”
李伊美的为难并没有在她白净的脸上化开,她只是一直回避着,像是守着一个秘密:“也许吧,但不是现在。”韩静诺望着她的脸,仿佛看到自己的模样。那些在遥远的虚空里蠢蠢欲动的,一不小心就会破门而出的不好的东西,浮游在脑海里。她也守着一个故事,让受到伤害的她来亲自守着这个故事,是最残忍的童话。
在完成对伤口的清理工作,开始用纱布包扎李伊美的胳膊时,韩静诺终于开口问了她此时心中最大的疑惑和不安:“关于去年下雪那晚,我有件事问你。”李伊美没有说话,只是静悄悄帮她递过去纱布。“你是怎么知道我跟那个男人的事情的?你调查过我?”
“没错我是想调查你的,只不过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动用我爸的关系都查不到一点风声。就连你跟何歆然以前的关系,我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听谁说的!”
李伊美冷笑几声,昂起头:“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的那样做了。那种不耻的行为,任谁知道了,恐怕都不会平静吧。也许你有苦衷吧,我愿意相信这一点,因为我也有迫不得已伤害人的时候。”
听到“伤害”这个词,韩静诺突然想到一个故事,一个有点凄惨的故事。
故事的女主角在十六岁那年和最好的朋友出国念书,她们在美国版图上嬉闹玩耍,在横跨美国和加拿大的尼亚加拉大瀑布跟前大喊:
“喂,韩静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的爸爸和她的爸爸是生意上的同僚,也是儿时的玩伴,女主角总要亲切地叫他叔叔。在到加利福尼亚州一年的一个机会,女主角跟着爸爸去了叔叔家里,在客厅的沙发上散乱着一堆朋友爱看的读物,她趴在沙发上看了好久,也没看到朋友。她刚推开门,准备问叔叔她的朋友何歆然怎么没在家,就看到自己的爸爸跪在冰凉的地板上,低着头哀求着,“她还小,什么都不懂,看在认识多年的分上,你挖的坑,我跳——我跳还不成吗!”之后她就和父母一起从大房子里搬了出去,在加州一家廉价房里租住了两年,直至回国。变故就这样手足无措地发生了,没给她一点准备。她的叔叔,爸爸的挚友,亲自设计陷害搞垮了公司。儿时的青梅,把她推进了深渊。
故事结束了。这句话从来都只是假象。
时间不早了,韩静诺打算起身离开。李伊美叫住了韩静诺说出了实情,让她诺全身紧绷。李伊美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事情吗,那就告诉你。何歆然她知道这件事,她对你成为她父亲情人这件事一直怨恨。你别惊讶,我不是窃取别人隐私的偷窥狂,是她亲口说的。之前她就觉得我跟徐俊申似乎有些什么就来找过我,为了从我口中套出真心话,她第一次喝酒试图把我灌醉。不过最后我什么都没说因为我很清醒,倒是她醉醺醺地说了一大堆,其中就包括我对你说的这些。”
这件事出了以后,每个人都好像在扮演着盲人的角色。日子正常得可怕。能够对不想记起的事只字不提,似乎成了每个人必修的技能。
那一天之后,作为当事人的何歆然,似乎忘得最多。她还是过着自在的生活,每天早起,然后上课,有时依旧会和徐俊申一起吃饭、聊天、也会笑、会像往常一样撒娇。一切没有什么不同。但又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
韩静诺问过徐俊申,你是怎么解释那件事的。他说他如实说了,说自己喜欢上了李伊美想和她在一起,并且想让何歆然自己提出分手。可何歆然似乎忘了他的话,还只是一如往昔对他好。他也摸不着头绪。韩静诺也问了何歆然,以后要怎么对徐俊申。她平淡地笑笑说和以前一样啊。
爱情真的能包容到这份儿上吗?她不信。
日子平淡不惊地过着,偶尔会有几粒小石子掉入湖中,溅起波波涟漪。就如季雪有一天收到了一条求爱短信,而她在把韩静诺何歆然拉到一块儿,说明了自己不是没人爱之后就又“无情”地删了短信;还比如有一天,她们三个人一起做早餐然后差点把火警招来。但平静欢愉了几天之后,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何歆然突然提出申请退学,又一次消失。那天,何歆然接了一个电话,就匆匆忙跑下楼,给站在黑色轿车旁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一个大大的拥抱。“雪儿,我回家一趟,别告诉静诺,就说我出去玩儿几天。她枕头下的学籍档案是我拿走了,我有用,你随便遮掩过去。”说完就挂了,电话那头的季雪不知所措地看着表情僵硬的韩静诺,何歆然不知道刚才季雪那边的电话一直处于免提状态。
“啊!”季雪突然大叫,韩静诺愣了两秒才注意到,自己把手里整杯的乌龙茶洒到了齐洛溪身上。“有事没烫到没有快给我看看!”杯子里的茶是刚沁出色的、滚烫的,在空调室里冒着热气,见势不妙季雪赶紧拿来毛巾。而韩静诺她一边不断询问面不改色的齐洛溪有没有事,一边又急急忙忙把他推进自己的卧室。她一直都是个理智冷静的人,那么紧张的样子,季雪还是头一次见。
“不严重别担心。”韩静诺把他的衬衫扣子解开,一大片烫伤就立即刺痛了她的泪腺。她的眼泪狂掉,一边扶她躺下,一边到处找药箱,声音哽咽:“还说不疼都这样了还说不疼,你是傻子吗!”“韩静诺不准哭!你从来不会哭的,永远不要为别人哭,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我。你必须坚强,无论发生什么。”
他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床边和自己对视,好让她的情绪尽快平静。齐洛溪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笑着说:“傻瓜,眼睛都要肿了,你想做一只兔子吗?”韩静诺没有回应他的玩笑,而是学着平时齐洛溪安慰她的姿势,向前倾着身子,双手捧起他的脸,亲昵地低语道:“齐洛溪,你凭什么轻贱我的感情,我爱你所以泪水从不吝啬为你而流。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我,我爱你我爱你,别为我受伤。”
对于韩静诺的深情,他并没有回答。他把她紧紧抱过来,韩静诺闭上了眼,他蹭了蹭她的额头。齐洛溪是个温柔到不行的男人,他的体贴和温柔让韩静诺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段。韩静诺任由他抱着,那种安稳地感觉让她想到了过去,那段在加州酒吧的日子。
他们一起经营着那家酒吧,白天他用一辆改装过的二手红色老爷车载着她到处游玩,晚上他就扮演她一个人的调酒师,为她调制最特别独一无二的一杯酒。那家酒吧有一款调酒,知道名字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因为那是齐洛溪专门为她调制的。不过,当然会有人好奇。总会有人注意到他们俯在吧台上,一边品酒一边有说有笑。
可每当客人们问起,你这款酒似乎很特别啊叫什么名字的时候,韩静诺总是摇着酒杯、带着醉晕惬意地说:“它叫‘杯中苦’,世上独一无二的酒。每当味蕾品到它的滋味,你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苦根本都不算什么,因为——它才是至苦。”客人们听到这番话,一般都望而却步,对这杯酒的妄想也就止步于此了。
到酒吧喝酒,图的就是沉醉在快乐之中忘却烦忧,哪里会有人喝苦味的酒。
望着悻悻离开的客人,齐洛溪总要一脸无奈地敲一敲她的小脑袋:“瞧,你都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他们背后肯定要议论着这家酒吧的老板跟老板娘是个只喝苦酒的怪咖。”这时韩静诺会隔着吧台,抬起酥软的身子搂住他的脖子,尽显妩媚地吹一口气:“只属于我的东西,怎么会让他人品尝。”味道酸涩却不苦涩,细细品味竟会察觉到几分花粉般的甜味儿,再加上迷醉的酒香——这种微妙的感觉,韩静诺从齐洛溪手中接过酒杯,品上一口就彻底爱上了。他说:“就叫它‘迷失的鹿灵’吧,和你最为相似的酒。”
韩静诺最终在柜子的角落里找到了药水。她照顾齐洛溪躺在柔软的床上,自己小心翼翼往上面涂着药水,担心他疼还一边撅着嘴往烫伤处吹着凉。他懒懒地安静躺着,时不时略歪歪头,突然注意到床头的白色柜子上放着一张照片,不禁瞪大了眼睛。照片中的人穿着厚厚的藏青色风衣,坐在公园长椅上,傻傻对着镜头笑着。那人却正是他自己。想到自己是个不爱笑的人,而看到心爱的人拿着相机站在对面为自己拍照,竟然会露出那么孩子气的笑容,齐洛溪为自己的‘傻样’感到难为情。但更强烈的感情是他心里暖暖的,更加想要一直照顾眼前这个让人心疼的女人,身上的疼痛早就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