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暂时的麻痹,我要的是长久的坦然。有种一年里所有驱散的阴霾都跑过来找我的感觉,在上空自由了好久,终究还是被时间的尾巴扯了下来。从昨天起,似乎一切都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恢复了状态,绕着旧时的框框行走。然而,在多个不可言状、惶惶不可终日的晚上后,果然不能够轻易摆脱掉心力交瘁的累意。
本来是为了应新年主题而邀的稿子,结果却全是悲凉的调子。
只有在结尾她加了稍微积极向上的话——“可还是农历新年那句话,希望新年万万岁。”
她写到这里,就停了笔,自己都为写在纸页上的东西感到害怕。心里的一点点,就如血红的蚂蚁,成群,从血管里,密密麻麻爬了出来。
口里一阵干呕,又一阵痛快。
韩静诺像只落寞的孤雁,除了孤独,还是孤独。齐洛溪回了趟加州的家,好久没见到了。
可等到他回来,见到的却是这样的韩静诺。
韩静诺恨恨地说,“他又来了,我们即使选择了离开,终究还是逃不掉的,我的命早就由不得我了。”
何盛世又找来了!
那个噩梦又开始了!
几个月前,韩静诺的父亲,主动找到了何盛世,求他在公司给他找一份工作。何盛世很欣然接受了,就连对公司事务一概不知的韩静诺母亲,都能在leasure有份很清闲、薪水却极高的工作。
前段时间何歆然还因为在自家公司见到了韩静诺的母亲而高兴不已,跳着对韩静诺说,“咱们可真是一家人呀。”
至于交易的代价呢,何盛世从未向他们谈过条件,只是一味地说着“多年交情”的字眼,摆出圣人的姿态来。韩静诺的父亲当然知道,他现在没有公司,没有产业,没有工作,没有房子,有的只是一位不离不弃的妻子,和唯一的女儿。这代价,肯定是要从韩静诺身上取的。可这位父亲,终究还是没有捅破这个阴谋,“理所应当”地接受着何家的“好心”。
她说完就要走,齐洛溪红着眼睛,死死拉着她的手,“你要去哪儿?”
“我?我还能去哪儿。”她一阵轻蔑的口气。
“我不许你去!”此时的齐洛溪像只发怒的豹子,原本俊俏的脸激动得在发抖,眼睛里写满了恨意,手臂上的青筋似躁动的蛇一样向外凸起,大声吼着。
他看着眼前的韩静诺一脸茫然,丝毫不为她的话语所动,就一下子心疼得温柔起来,“静诺,你不要去,我求你不要去,不是为了我,就为你自己,好不好,好不好?”齐洛溪几乎是用恳求的卑微姿态,他是位绅士,从未想过他会有这么无助的时候。
韩静诺此时也忍不住,双手捧着他的脸,看着面前这个几乎要下跪求她的男人,她内心的纠结已足够让她崩溃发疯。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甩开他的手。
“我不去?我不去你能救我吗,你能救我的家人吗?那个人他就差把枪对准我的太阳穴了”
“我们不呆在这儿了,我们离开吧。”
“离开?当初劝我回来的又是谁,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又是谁?你没有家,可我有。我告诉你洛溪,我的人生不该有你。我自私!徐俊是个自私的人!何歆然是个自私的人!你也是!没有人可以义无反顾地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你的关心我从来不需要。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我本是个要孤独到死的人,你走吧,我不再爱你了。”说完就用力扯掉齐洛溪紧握的手,一边跑,一边心里哭着,对不起,洛溪,对不起。
他也没有再次挽留,当初设想的一切似乎都偏离了轨道,一切都白费了。
这个男人虽然不相信她的那句“我不再爱你了”,但是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他已经能猜到她的心了。她选择了毁灭,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玩火自焚,束手无策,他曾告诉她,我的命可以随你支配。而现在,既然她选择了毁掉她和他的命,他也不会阻拦,等到她离开那天,他也会随他而去,因为他的命从来不是自己的。
回国后的第一天里她接到爸爸的电话,问她能不能通过何歆然借到一些贷款,用她爸爸当时的话就是,“偃旗息鼓必须一鼓作气开始新的事业了。”
“歆然,能帮我借到一些贷款吗,爸爸公司出了点事。”
“这我知道,我爸说,你要是有钱方面的困难就去找他。”
呵。找他?找他杀了我吗?
韩静诺的自白:
当我决定回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要放下纠葛了。对于歆然,我说根本没有恨,绝对是违心的。因为如果不是她,我的一生也许就不会这么毁了,我也不会如此狼狈,连起码的自尊都没有。
她不是故意的,甚至不知道整个的情况是怎样的,她对这件事的无辜是我说服自己原谅她的有力借口。同样是一起长大的千金,我被毁掉了一切,连个完整的家都没有了。她却可以毫无负罪感,依旧对我谈笑风生。
她的父亲在商场上绝对是个败类,无所不用其极。我却有时心里扭曲地羡慕她有个这样的爸爸,因为她被他很好的保护着。而我的父亲却连保护他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更别说他身边的女人,他的懦弱甚至不配做一个父亲,可我不能恨他,即使心痛,也依旧叫他爸爸,和他一起生活。
齐洛溪第一次在他的酒吧发现吃药的我的时候,就抱着我哭了。他是个比我爸爸要勇敢太多的男人,他曾说,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把我的命给你了,从今以后你有两条命。你使用它的时候不要想着我,不要顾虑我,按照你的想法去做,这条命你想丢就丢,可你自己那条要珍惜,不要去想为我好好活着,而是你要为你自己好好活着。
他在我身边,一直扮演着我父亲的角色,可在他突然说,我更想成为你身边的男人时,我就一下子爱上他了。
他是个平凡的人,他说想让我回到以前的生活,就跟我一起回来了,我们在一起念书。我问他的过去和哪里来的学费时,他说,不要担心,这几年在酒吧做经理有不少积蓄。一看到他的脸,我就真的不担心了。他是最好的安慰剂。
我编了个童话,回到了歆然身边,为了让我的过去成为过去。可终究,还是徒劳了。都回不去了。
这是最后一个夏天了。
研三的学习会在几个月后彻底结束。就要拖着行李说着告别,在彼此的背影里渐行渐远了。即使是在同一片洛阳大地上生活,突然各回各家,一张火车票把人载往不同的方向,到了目的地之后转身回望来时的路,会不会有一种恍惚梦一场的错觉?
她们之间似乎在编织着一个秘密,都在默默计算着只减不增的学校时光,却谁都不愿提及。仿佛不说,就不会发生。
何歆然已经向仁爱医院投递了简历,虽然不想有千金的优越感,但考虑再三还是请求爸爸进行了和医院关系的通融工作。因为,徐俊申会留在这里。
齐洛溪在那次和韩静诺的冲突之后,消失了好久,偶尔在校园见到也是行色匆匆。他似乎在做着什么事情。
韩静诺依旧写着专栏,偶尔几个晚上夜不归宿,在红灯绿酒之间穿梭。可当齐洛溪气喘吁吁把一份丽江一间小酒吧的承包书拍在她面前,告诉她“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店,毕业之后跟我走吧”的时候,齐洛溪会看到她眼角的眼泪的。
季雪跑了好几个招聘会,在深感政治专业确实不好找工作之后,还是收到了一所中学的面试通知。在未来的两次模拟授课成功的情况下,她就能成为那所中学的老师了。季雪手拿着简历,站在攒动的人群里,苦苦地笑了。
项星辉还没有心思考虑工作的事,因为徐俊申的病情越发严重了。晕倒的频率越来越高,每次紧急送到医院,都是在鬼门关挣扎。
同一时间里,他们躲在不同的空间里做着自己的事。一如在当初一起笑的日子里,能够各怀心事却不被人发觉。
午后的蝉鸣扰了三个姑娘在凉气袭人的宿舍里修养身心。何歆然去外面收晒好的衣服,回来就说,“夏至不应该是夏天的结束吗,怎么还晒死人。”韩静诺躺在床上,漫不经心翻着杂志,没有理会。季雪则眼睛始终不离窗外,身子也不动,徐徐说道:“名字就是来诱导人的正常认知的。就如你刚认识一个叫安的女孩,就会下意识地认为她这个人和她的名字一样静好,可偏偏她的骨子里正好相反,都说缺什么补什么,一点没错。
夏天的名字也一样,夏至本应该有着初秋的凉爽,有点小风美美得吹着脸颊。可现在脸面汗珠的你皱着眉头,看着来往匆匆的行人还是要不禁感慨:好一个灼夏。
这时候我才庆幸上天让尼采的梦幻灭是件多么明智的决定。他曾呼喊要成为光芒万丈的太阳,要是多了他一个,这世界是要疯狂的。不过,我知道他的心和太阳一样灼热,热到可以融化地球。当时天上有个太阳,他也有一个,一山不容二虎,人信神,不信人,所以众人成了后羿,他败了。现在,天上依旧有个太阳,人心里却没有,所以,这世界,要败了。其实败了也好,反正人迟早是要离开的,要是能在这洛阳瑰丽的大图上留下个好看的影子,走了也好。”